中华文明,源远流长。赤水河连通长江,是各种文化传播、交流的重要枢纽。
中国酒文化与华夏文化同步萌生,相互影响。从敬畏天地的祭祀文化,到两汉开疆拓土、唐宋的诗酒风雅,再到飞入寻常百姓家,中华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中,随处飘散着美酒的芬芳。
把酒当成一种文化符号,去阅读中国的历史,我们会发现,酒无处不在,浸染在每时每刻的历史进程中。
酱香型白酒,是根据白酒的不同香气特征划分出的白酒香型之一。产自贵州省仁怀市的茅台酒,是酱香型白酒的杰出代表。
茅台酒的产地,被视为世界酱香型白酒的核心产区、发源地。
这一地区,独特的环境、奇妙的微生物群和优质的泉水、原料,为酿造酱香型白酒提供了条件,又被称作仁怀酱香酒产区。所有产自该地区的酱香酒,统称为仁怀酱香酒,获得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
商周:癞子洞商周遗址
中国酒文化是典型传统农耕文明的产物,无论是采摘野生果实,还是耕种收获谷物,食物丰饶程度,是酒出现和存在的最基本条件。
赤水河流域的仁怀,水汽充足、气候温热,适合很多植物生长,至今还有不少珍稀特有植物,生物多样性丰富程度高。这种条件,为生活在不同时期的人们,提供了足够的食物来源。
商周时期,生活在仁怀的先民,将吃不完的食物,放入夹砂陶大口尊内,通过发酵,酿造出美酒。东门坡癞子洞商周遗址,是仁怀先民酿酒的最直接证据,这也是赤水河流域发现最早的酿酒实物。
考古证明,这一时期的赤水河流域,先民们已掌握制陶技术,生产出包括尖底小口瓮、大口尊等在内的器具。与此同时,这些物品还作为祭祀用品,大量出现在同时期的墓葬中。
这些现象说明,早期生活在赤水河流域的先民,有了与黄河流域大致相同的祭祀形式。
酒作为通神之物,早期用于祭祀,或供权贵少量饮用。透过这些发现,我们似乎看到:4000多年前,生活于此的濮僚人,聚集在赤水河边的高台之上,围着祭坛,在巫师或寨佬带领下,举行神秘的祭祀仪式,盛于陶器内的美酒,便是祭品之一。
茅台地名的来源,据称与之有关。而祭祀的行为,现在在仁怀地区仍然保留着,比如每年端午的祭麦、重阳祭水,还有高粱采收后的入仓祭祀等等。这些现在既是文化遗产,也是当地产业发展的历史见证。
秦汉:开发西南夷
祭祀,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从未间断。
上世纪八十年代,茅台镇群众在银滩村挖酒窖过程中,发掘出一面铜鼓。经鉴定,为东汉器物,命名“茅台型铜鼓”。
铜鼓,在古代是重型礼器,用于大规模的祭祀活动。由此可见,生活在仁怀的人们,无论时光飞逝、岁月更替,也从未中断过对天地的敬畏,对祖先的敬仰,并且将新技术结晶,首先用于献祭。
汉代在中国历史上,是十分强盛的朝代,汉武帝一心开疆拓土。开发西南夷,是他扩大版图的一部分。
事实上,汉武帝之前,另一位帝王也惦记着西南地区。秦统一六国后,在蜀郡太守李冰修建的“僰道”基础上,将道路向西南修建到云南境内。此路宽五尺,被称为“五尺道”,为秦王朝的势力扩张,提供保障。怎奈,秦皇夙愿未了,便被刘邦、项羽所灭。
作为可通往越南、缅甸、印度的“五尺道”,接续修建,后称“蜀身毒道”。“身毒”,是印度古称。
“五尺道”经过赤水河流域等广大西南山区,应视为国家对西南地区的第一次大规模开发,也是古代西南丝绸之路的组成部分。司马光“汉家五尺道,置吏抚南夷”,是对这一古道的评价。
被仁怀人广泛记住并传颂的唐蒙,在今天的广东番禺一带,偶然获得从西南走私贩卖而来的蒟酱,并敬献给汉武帝,由此获得称赞。进而,唐蒙得以率领上千军士、上万后勤保障队伍,开山修路,经过赤水河,出使夜郎,最终将西南纳入汉之版图。
蒟酱,为后人理解蒟酱酒,并视为该商业化酿酒的初始。当然,这一观点还有争议,但出土的同时期文物,却证明该区域的酿造已成规模。
这一时期,赤水河流域的政治、经济,都有了长足进步。出土于罗村梅子坳的铁锯表明,铁制农具已在赤水河流域普遍使用,生产力水平进一步提高,人们能收获更多农作物,并将相当部分用于酿造。
上世纪9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茅台镇下游的芦缸嘴,发掘了一座汉代墓葬。陪葬品中,出现了体积较大的酒瓮、辅首衔环酒壶等。其中,酒瓮的体积较大,能装下上百斤美酒;辅首衔环酒壶高35厘米,腹径32厘米,也能装下数十斤酒。
同一时期,更下游地区的汉代墓葬中,出土了提着两个酒坛的陶俑。从这个陶俑迈开大步的形态推测,呈现的极可能是某个酒家的跑堂小二的形象。
汉代人事死如事生,死后墓葬内的陪葬品,大多与其生前生活、生产有关。这批出土文物表明,至少在西汉时期,赤水河流域的仁怀境内,酿酒和贮存技术日臻成熟,汉代的仁怀,酒的酿造已有规模化,或出现了商业化运作的酿酒作坊,且不再限于祭祀,因此才需要如此大的酒瓮来装酒,才有了商贩向外走私贩卖。
唐宋:“飞天”现身
汉王朝的强盛过后,中国经历了较多次的朝代更迭,政局动荡、战争不断,国家对偏远地区的掌控能力下降,也使得经济社会发展、文化传播受到局限。
在今天的贵州地区,两晋过后,隋唐时期的历史遗存相对较少,出现了“文化断层”。但一部分考古工作者认为,事实上,并不存在“文化断层”,而极可能是现在的人们对该时期、该地区的遗存缺乏标本,认识不足。
隋唐,中国酒肆林立,酒文化盛行,曲水流觞、飞花令等,都是盛极一时的享乐方式,由此产生了大量与酒有关的诗词。其中,仅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就高达7000多首。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段较长的时间里,地处赤水河畔的仁怀,对外交流相对减少,活力有所下降,但经济、社会依然发展前行,传统技艺仍在传承。否则,就不可能在“断层”后,会突然出现很多的宋代遗存。
宋代是一个商贸发达、经济活跃的朝代。这段时间,唐朝人浓厚的饮酒习俗,被接续下来,而占城稻的推广,让人们有了更充足的粮食。同时,在宋代,酒税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很长一段时间,连军队中都设有不同级别的酒库,酒业由此发达。
赤水河地区山高,多坡耕旱地,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不多。这时候,玉米、马铃薯等作物,还没有传入中国。赤水河原生种的高粱,极可能是当时仁怀地区主要农作物,但它的名字,并不叫高粱,而是蜀秫,或者巴禾。
粮食充足了,还能带来较高的利润,酿酒自然成为一种新产业。《溪蛮丛笑》一书称,犵狫(即仡佬族)富人,用一种名叫钩藤的植物酿酒,饮酒的器具有银制的,也有牛角。而另一种钩藤酒,则是把酒倒入一个缸内,然后插入钩藤作管吸饮,名为咂酒,仁怀部分地区还有保留。
北宋大观三年,仁怀置县,更加速了赤水河流域的经济、社会发展。其时,仁怀隶属四川。
宋人张能臣《酒名记》中,记载了全国200多种美酒。这其中,包括赤水河流域以风曲法酿造的酒。四川还推行过“隔槽法”的酒政,通过政府垄断酒曲、酿酒工具,让需要酿酒的人带着粮食,到专门的地方去购曲酿酒,每石粮收酿酒费3000文,以及22文杂费,以提高酒税。
此时,自唐末入播,世袭罔替的杨氏势力已强盛,控制了包括今天遵义市大部、黔东南和黔南一部,达到巅峰,陪葬品中包括成套的金、玉杯盏和银制执壶。
这一时期,国家的茶马交易政策,惠及到赤水河流域地区,与茅台毗邻的石粉栅一带,成为重要通商口岸。掌控地方大权,又享受国家对少数民族地区轻税赋的优惠政策,播州土司的产业发达。可以想见,赤水河上,满载土司家族茶叶、酒、蜂蜡等土特产的船只,以及满河杉板顺流而下的场面,是何等热闹。
上世纪80年代,荣昌坝宋墓群被发现。墓内精美的石刻,不但是赤水河流域工匠精湛工艺的见证,还足以证明宋代仁怀的富庶。
需要强调的是,当年的石粉栅,就在今天的荣昌坝一带。
一个在700多年后,让世界都记住了的图案,在荣昌坝宋墓中出现——飞天!
飞天,最初作为佛教的画像,是人们对虚拟梦幻仙界追求的表达。甘肃敦煌,是中国最著名的飞天图案集聚地,图案形成年代跨越了从“十六国时代”到元到末期。
研究认为,飞天图案最早是从印度传入,然后向全国传播。荣昌坝宋墓中的飞天图案表明,宋代的赤水河流域地区,对外文化交流已达到相当程度。
700年前荣昌坝宋墓的主人,是51岁的王兴和48岁夫人李八娘。他们请工匠雕刻飞天,难道是冥冥中为后世留下的注脚?
当然,石粉栅当年留下的豪华墓葬,还有黎氏等等。
繁荣的宋代,最终亡于外患。虽地处抗蒙前线,但蒙军碍于播州土司的强大和骁勇,进攻大宋腹地的路线,绕开了播州,使得播州免于战火,仁怀经济、社会前行步伐不歇。
元明:茅台镇窖坑发酵
元代,让播州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播州土司的儿子杨汉英,由元世祖赐名“赛因不花”。后来,他接替父亲杨邦宪,成为播州第十七代土司,积极拥护元世祖推行行省郡县制、平叛镇乱、推行改革减轻农民赋税,使得播州经济有了较大发展。
播州宣慰使司在仁怀设立了仁怀、滋州等长官司。由四川方向来的食盐,经过这些地方运往水西。
这个时期,元朝廷对全国采取了不同的酒政。属四川管辖的仁怀,则以茶盐商酒竹冲抵军饷。至元十四年,由于天灾,粮食歉收,国家一度禁止酿酒,这也导致无税可收,第二年又以川蜀多岚瘴,松弛酒禁,“民之衰疾饮药者,官为酝酿量给之”,只是实行了专卖制度。
这个时期的仁怀,已掌握蒸馏酒技术,并传续到明代。
明代于赤水河流域,战争频仍,但作为运输大通道和产业基地的优势,开始凸显。其中,皇木采伐是一项艰辛、浩大的工程,持续了数百年之久。产自仁怀等地金丝楠木等,被运往京城,修建宫殿。
正德状元杨慎被贬云南路过赤水河,写下“层冰深雪不可通,千寻建木撑寒空。明堂大厦采栋梁,工师估容穿蒙笼。此水奔流似飞箭,缚伐乘桴下蜀甸”的诗句,描述采伐、运输皇木的场景。
明代为巩固边疆,强化边远地区管理,推行屯、卫制度,大量军人、官员和开垦者驻扎,赤水河又成为粮草、食盐等保障的运输大通道。
当时,经过仁怀的盐路,河面舟楫颇多,陆路肩挑马驮者络绎不绝。而且,通过明永乐年间改革“纳米给盐”,增加商贩利益,以及明万历推行“纲法”,实行“许可”制度,盐商纷沓而来。
与此同时,明代茶马交易进一步扩大,经过仁怀的赤水河航运更加繁忙,商贾也逐渐增多,文化和技术交流频繁,对白酒的生产和需求产生积极影响。
考古工作者在茅台镇杨柳湾一处酿酒遗址中,发现了明代器物。由此推断,明代的茅台镇,已出现酿酒作坊,采用窖坑发酵。
但茅台镇酿酒业的飞速发展,是晚一些的清代,酿酒技艺日臻成熟,多次投粮、发酵、取酒的工艺基本定型。
清代:盐运兴美酒香
明代,国家货币多种混用,金融管理混乱。清代汲取前朝教训,改为银锭和铜币,由此导致银、铜消耗巨大,但又担心工人聚集形成反清复明力量,国家不敢轻易开采铜矿,只能从日本进口,每年多达数百万公斤。
康熙五十年(1711年),幕府时代的日本,开始限制中国船只进入,并对铜矿等进行保护。进口受限,以至国家连铸造钱币的铜都无法满足。因此,国家决定在云南会泽一带开采铜矿,运往北方造币。同时,在贵州赫章一带开采铅矿,扩充军备。
这对于赤水河,是新的历史机遇。山高水远,南铜北运、南铅北运走陆路成本巨大,效率低下。于是,赤水河又成为国家重要战略物资运输的大通道,几番整治。
赤水河航道疏浚,通航能力提升,从长江口到上游今毕节市境内,都能行船。河面上,顺水而下的船只,运载的是国家急需的铜、铅,以及两岸土特产;逆水上行的,则是贵州急需、来自江淮和四川的食盐,还有善于经营的晋陕商帮。
后来,赤水河退出了南铜北运大通道,但物资运输依然繁忙,除了大量食盐运入,还有仁怀小溪里的茶、茅台镇的酒等外运,形成著名的仁岸。通过盐政改革和“兼并重组”等,设有盐号“协兴隆”、“永隆裕”、“永发祥”、“兴盛隆”。
盐运兴盛,丰富了仁怀的商业形态。以盐号老板为主的商人,先是在自家设立酒坊,酿造白酒,用于自饮或接待、馈赠合作伙伴,此后又结合本地原料、气候特征和饮用口碑,进一步发展酿造工艺,最终将茅台镇的白酒,做成了新的产业。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成书的《黔南识略》中的记述:“茅台村地滨河,善酿酒,土人名其酒为‘茅台春’”。
至道光年间,茅台镇“家惟储酒卖,船只载盐多”,“茅台烧房不下二十家,所费山粮不下二万石”。“偈盛烧房”,是已知有明确文字记载的第一家酿酒坊,在公元1704年之前就已存在。
仁怀作为全球酱香型白酒的中心,就此拉开序幕。
此时,以晋、陕商人为主的盐商,几乎主导了川盐入黔。这些盐商,从四川为贵州运来食盐的同时,也把产自茅台镇的白酒,销往外地。
清末,国家政局动荡,川、黔起义不断,仁怀屡遭兵灾,晋、陕盐商为避战乱,携带财产举家迁回祖籍地。然,随后发生在北方大地的回族大起义,持续了十二年之久,这些有钱人成为劫掠对象,家财散尽,再无重返茅台之力。
近现代:红色基因引领绿色发展
战后,赤水河盐运的主体,逐步替换为黔商,较为有名的,是原来的永隆裕盐号。老板华联辉在战后的茅台,购下一处烧房废墟,开办成裕烧房(后改名成义烧房),重启茅台镇酒业。此后,又有荣和酒房、恒兴酒房建成投产。
1915年,在巴拿马举行的万国博览会上,茅台酒“一摔成名”,成为仁怀美酒的优秀代表,闻名世界。
此后,茅台镇出现类似今天的职业经理人,开启仁怀酒业现代经营模式,为茅台镇酒业发展注入新鲜血液,有的还在外地报刊上刊登广告推销自家白酒,“茅台酒”的名字,开始出现。
1935年,中央红军长征三渡赤水过茅台。其时,茅台镇酒业发达,有不少酿酒作坊,但规模较大的主要是成裕、荣和、恒兴三家。
不少老红军的回忆录中,都提到了在茅台镇的经历:一路征战、长途跋涉的中央红军,喝到茅台镇美酒的同时,还采购了部分白酒,作为消毒伤口之用。
此后,产自茅台镇的美酒,在共和国的很多重要历史时刻中发挥作用。
1951年,国家通过公私合营和赎买的方式,将成义、荣和、恒兴烧房合并为茅台酒厂。1979年,工艺独特、香气悠长的仁怀白酒,正式被定名为“酱香型白酒”。
2017年,仁怀酱香酒作为产区品牌,被列入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获得地理保护标志证明商标,品牌价值已接近千亿元,成为“再造一个茅台”,“打造世界酱香型白酒产业基地核心区”的标杆性品牌。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仁
怀市酒业发展进入新阶段,成为中国乃至全球酱香白酒的产业基地核心区,成为中国白酒行业的标杆和旗帜。
至2020年底,仁怀全市有窖池酒企1680家,其中规模以上企业92家,实现产量26万千升。同时,通过白酒产业的“带一连三”和“接二连三”,群众收入不断增加、幸福指数不断提升,尤其是对贫困人口的带动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