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are three important things in life: someone to love, something to do andsomething to look forward to…”
“人生有三件重要的事:有爱的人,有自己的事业和值得期待的事情”
——by Steven Spurrier
3月9日英国当地时间,史蒂文·斯普瑞尔(StevenSpurrier)在其80岁生日来临之前,因癌症不治与世长辞,当这一噩耗跨越8小时的时差传到国内,引发潮水般的悼念,业内人士纷纷怀着哀痛之情致敬史蒂文,上一次朋友圈这样刷屏缅怀还是葡萄酒双料大师Gerard Basset的离世。
然而,这并非国内葡萄酒人的一种刻奇,这几天打开外文葡萄酒网站,同样沉浸在一片缅怀的情绪之中,来自全世界的酒评家和葡萄酒大师们接力一般在社交平台发文致敬史蒂文。
在史蒂文告别世界之际,在无数雪花般的悼文中,我试图循着他的过往拼凑出一个真正的史蒂文,发现人们口中这位“绅士中的绅士”,其实并非一帆风顺的度过一生:因爱好艺术几乎花光继承的巨额财产,举办巴黎审判一举成名后遭法国酒界“封杀”,年轻时几次创业失败,债台高筑,重回职场后还被老板开除过。
他的一生绝非只有1976巴黎审判这种高光时刻,而是跟普通人一样经历过人生的至暗时刻 - 喜欢葡萄酒行业,却因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陷入迷茫。但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展现了一个不被定义的葡萄酒人生。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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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优渥
史蒂文早期的葡萄酒轨迹并不复杂。
1941年,史蒂文出生在英国德比郡一个富有的名门望族,家族在当地有几百年的历史,中学是在贵族子弟才能上的起的拉格比公学(Rugby)度过,该校也是英国最古老也最具名望的公立学校之一,因是英式橄榄球的发源地而闻名于世,葡萄酒作家Hugh Johnson则是史蒂文在拉格比小两届的学弟。(可见英国的葡萄酒圈也很小啊)。
13岁时的一次圣诞夜晚宴上,史蒂文因为爷爷让管家递过来的一杯Cockburn 1908(波特酒)而迷上葡萄酒,心中埋下了长大后要从事葡萄酒行业的种子。
高中毕业后,进入剑桥大学就读,随后辗转进入伦敦经济学院,但在学业并不是很用心。23岁时,史蒂文获得了经济学学位,父亲坚持让他进证券公司工作,而他却把葡萄酒作为自己工作的首选。最终以实习生身份加入伦敦历史最悠久的葡萄酒进口商– Christopher’s,每周只挣10英镑。
也是在那一年,他遇到了自己未来的妻子贝拉(Bella)。
▲史蒂文和妻子Bella晚年在自家葡萄园的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同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作为出售家族砾石公司的报酬,他和哥哥分别收到了一张巨额支票,金额相当于今天的500万英镑(约4500万人民币)。这笔钱让他有机会放纵自己对艺术的热爱,史蒂文曾承认自己在艺术品上的花费远远超过他在葡萄酒上的花费。
在艺术品和投资上的大手大脚也很快让他的钱包见底。史蒂文在自传《A life in wine》中写道:“1966年过去了,我的大笔遗产也从我的手中溜走。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的,但我总是期望结果会更好一些。哎,我总是很容易成为需要赞助的夜总会或电影导演的目标…”
1967年,新婚不久后的史蒂文在普罗旺斯买下了一片35公顷的废墟,雄心勃勃地想要重建旧建筑,但却以失败告终。次年,他和妻子搬到了巴黎,起初住在塞纳河上的一艘驳船上,史蒂文从一位老妇人手中买下一家名叫“La Cave de la Madeleine”的小型葡萄酒专卖店,就此重返葡萄酒行业。
开业当天,他在巴黎"先驱论坛报"上投放了一则广告:你的葡萄酒商可以说英语,还不快打电话给Steven Spurrier,这是巴黎唯一一家说英语的葡萄酒专卖店。
当时所有的英国和美国银行,以及主要的律师事务所都在巴黎设有代表处,这些说英语的人群几乎都住在史蒂文店铺所在的街区,因此,他并不缺客人。与其他葡萄酒商店不同的是,他是根据自己对酒庄和葡萄园的了解来卖酒,喜欢在店里为客人推荐那些小众到不能再小众的法国葡萄酒,为了搜罗到这些酒,甚至不惜跑遍法国的葡萄酒产区。
▲年轻时的史蒂文在巴黎的葡萄酒专卖店。
史蒂文的葡萄酒店很快成为了一批葡萄酒猎奇者和说英语人群的聚集地。史蒂文温文尔雅和衣着入时的英国绅士风度,以及他对葡萄酒的激情和渊博学识,也让他成为了当时巴黎酒圈的一个风云人物。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随便组个局就能召聚到《葡萄酒评论》的主编、法国AOC原产地管理机构主的席、波尔多列级酒庄联盟主席、法国著名酒评人、侍酒师,罗曼尼·康帝的总酿酒师和《时代周报》记者等酒圈大咖及主流媒体,可见当时他在巴黎酒圈的影响力和好人缘。当然这是后话。)
为了进一步推广葡萄酒,两年后,夫妻俩在专卖店隔壁开办了一所葡萄酒学校 - L'Academie du Vin,这也是巴黎首家面向公众开放的葡萄酒学校。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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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行业若有神迹,1976巴黎审判绝对算得上是一桩
大约几年前,史蒂文八岁的孙子问他,爷爷,你为啥这么有名啊?老爷子一下子被孙子这话逗乐了,他没说什么,而是把一本撰写1976巴黎审判的书拿给小家伙,书名是:巴黎审判——加州vs法国以及1976盲品会的革命性历史。
是的,谈及史蒂文的生平,如果不谈1976年的巴黎审判,那就等于忽略房间里的大象。
在葡萄酒界,再没有一个人像史蒂文一样,命运会跟一场盲品会如此紧密相连。提到那场被罗伯特·帕克称之为“酒界分水岭”的巴黎审判,人们自然会想起他的主办人史蒂文;同样,当谈及这位总是以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英国人时,也会条件反射地想起他在1976年举办的那场传奇盲品会。
年轻的史蒂文总是对葡萄酒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当听闻美国纳帕谷出产高品质的赤霞珠和霞多丽时,他跟当时很多欧洲人一样以为美国人民只爱喝可口可乐这种快乐肥宅水,于是就专程跟朋友到美国纳帕产区走访了一圈儿,发现一些美国葡萄酒其实已经达到法国葡萄酒的水准。
1976年,适逢美国建国200周年,史蒂文计划举办一场以美国葡萄酒为主题的品鉴会,但寻思着以美国酒当时的名气,恐怕没几个人愿意参加,于是就加入了几款法国顶级名庄酒,对外宣称要做一场法、美两国的盲品赛,8款法国名庄酒对阵12款美国酒,其中包括木桐和侯伯王这类名酒,分为红白两场,年份相近,受邀参加的评委也都是法国葡萄酒界的一线大咖。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出乎所有评委的意料,来自波尔多和勃艮第的名庄酒惨败彼时名不见转的美国葡萄酒,Chateau Montelena和Stag’s Leap Wine Cellars的两款酒拔得头筹,这也让向来对本国葡萄酒自恃甚高的法国人彻底颜面扫地。
《时代周刊》的记者乔治•泰伯尔是当天唯一受邀的美国评委,事后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在《时代周刊》公布了比赛结果,文章名称就是:巴黎审判(Judgement of Paris),业界哗然。(编者注:他后来还出版了一本同名书)
谁也没想到一场看似平常的盲品会竟然引发如此大的舆论效应,当史蒂文和评委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全世界都在讨论这场让法国人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盲品会。美国酒评人罗伯特-帕克曾说:“巴黎盲品会摧毁了法国葡萄酒至高无上的神话,开创了葡萄酒世界民主化的纪元。这在葡萄酒历史上是个分水岭”。
同时,巴黎审判也把史蒂文和参加盲品的评委们推上了舆论的风头浪尖,法国酒界纷纷指责史蒂文一行人的背叛。
为了以示惩戒,法国酒界禁止史蒂文在一年之内参加顶级酒展,他在许多葡萄酒机构都遭到了冷遇。
即便事过一年之后,巴黎审判的余波依然笼罩着史蒂文的生活,甚至被一家勃艮第酒庄驱逐:据说,有一次,史蒂文到勃艮第的Ramonet-Prudhon酒庄拜访并顺便采购,该酒庄出产的Batard-MontrachetRamonet-Prudhon 1973在巴黎审判中名列第七,往常酒庄对他向来都很友好,谁知这次庄主的儿子一边气冲冲的走过来,一边朝他嚷道:“你就是那个瞎弄出什么盲品会的家伙吧,还不快滚!”
Odette Kahn是《葡萄酒评论》杂志的主编,这本创办于1927年的杂志被誉为葡萄酒界的圣经,影响力极大。5月24日,她也参加了史蒂文组织的巴黎盲品会,然而,当她得知自己在盲品会中把两个最高分都给了加州葡萄酒时,恼羞成怒,强烈要求拿回自己的记分牌,不过被史蒂文拒绝了。
巴黎审判过后一个月,当史蒂文在一个活动上跟她打招呼时,依旧余怒未消的Odette Kahn则表示:“我不跟你说话。” 同时,圈内不少友人都很“政治正确”的选择跟史蒂文这个始作俑者划清界限。
▲根据1976巴黎审判改编的电影《酒业风云》中的一瞥
其他评委的遭遇同样反映了法国酒界的愤怒。
因为巴黎审判,法国国家原产地命名管理局(INAO)的主席 Pierre Brejoux差点丢了饭碗,事后他不断接到各路“投诉”电话,质疑他继续担任主席的资格,要求他自行请辞,后舆论平息此事才作罢。
最惨的一位评委是时任波尔多列级酒庄联盟主席和玛歌市长的Pierre Tari,巴黎盲品会上品鉴的木桐、候伯王都隶属他效力的酒庄联盟。据悉事后,联盟内酒庄纷纷向Pierre Tari发难,表达对比赛结果的不满,政敌更是以此逼宫,最终他不得不辞去玛歌市长的职务,还差点丢了波尔多列级酒庄联盟主席的身份。
同样,罗曼蒂·康帝的联合庄主Aubert de Villaine作为评委之一,遭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被众人指责为勃艮第的背叛者,其在勃艮第的状况一度很艰难,据说,就连家族酒庄的合伙人“铁娘子”Lalou Bize-Leroy都曾公开埋怨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
评委之一的Christian Vannequé彼时是米其林三星餐厅LaTour d’Argent 的首席侍酒师,他则被老板训斥道:“你以后再也不要参加这样的活动了。你不懂,这对整个法国葡萄酒业的打击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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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失败的创业生涯
巴黎审判几年过后,史蒂文和贝拉认为是时候回到英国了,但他却经人劝说后去了纽约,因为有人告诉他,你既然能在巴黎那么成功,在美国更能如此。事实证明,美国之行是一场彻底的灾难。
1980年代,史蒂文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自己的商业冒险上,接连创办了一家葡萄酒仓储、一家葡萄酒酒吧和一家餐厅,但无不以失败告终,夫妻俩的经济状况也陷入困境,债台高筑,两人婚姻甚至差点触礁。
到了1989年,为了偿还债务,他几乎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回忆起当时的境况,史蒂文在一篇采访中表示,“我的债务超过了我所剩唯一的资产 - 我在伦敦的公寓,因为我把公司卖给的那些人,没有把钱给我。”
1990年,史蒂文举家搬回了伦敦,正式结束了自己长达20年的葡萄酒商的身份。他曾短暂受雇于哈罗德(Harrods)的葡萄酒部门,却因对大老板穆罕默德·法耶德不够恭敬,不到6个月就被解雇了,此后两三年应该是史蒂文人生最灰暗的日子。
直到他被新加坡航空聘请为葡萄酒顾问,才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不久后,他在1993年的一次慈善晚宴上遇到了Decanter杂志的出版人Sarah Kemp,Sarah问他在哈罗德的新工作进展如何,史蒂文平常而坦率回答说:“我被开除了。”
没想到Sarah回答说:“太好了,你可以来和我们一起工作。”
作为Decanter的顾问编辑和专栏作家,史蒂文在长达27年的时间里,为该杂志撰写了320篇专栏。Sarah对史蒂文对Decanter的影响推崇备至,她曾说:如果说Decanter在世界各地赢得了声誉,那无疑是因为史蒂文的非凡贡献。
此后,史蒂文完全投入了葡萄酒作家、酒评家、教育家和葡萄酒评委的多重角色,出版了至少5本葡萄酒书籍,还在佳士得开设了葡萄酒课程。同时,停不下来的史蒂文还不遗余力的推广其他跟葡萄酒有关的项目,譬如,2000年,他曾投资过一个以葡萄酒为基础的旅游景点项目,将其命名为Vinopolis,并劝说自己认识的人一起投资,但该项目最终没有撑过2014年就倒闭了。
根据Jancis Robinson在其悼文中的记载,2008年,史蒂文在意大利创办的一家葡萄酒学院 (Académie du Vin)倒闭;同样,在印度开办的一家葡萄酒学院因太过超前而没成功。不过,他在日本创建的葡萄酒学院在没有他直接参与的情况下仍在继续,并且在日本有三个非常成功的分支机构。
史蒂文葡萄酒人生的最后尝试的一个角色是葡萄酒庄园主和酿酒师,她和妻子在英国Dorset买下了一个小葡萄园,乐此不疲地致力于酿制英国起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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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绅士中的绅士”
史蒂文是Decanter杂志2017年的“年度人物”,同时入选了该杂志的名人堂。著名葡萄酒作家Hugh Johnson称其为“一位人人敬仰的酒界巨擎”,另一位葡萄酒作家Jancis Robinson则在悼文中称其为无名英雄。
然而,对于一个取得如此巨大成就的人来说,史蒂文却总是表现得极其谦逊和有礼貌,乐于提携后辈,而这正解释了为什么绝大数业内人在怀念他的时候,谈及的是他的诸多美好品格,而非他取得成就。
美国酒评家Neal Martin表示:“史蒂文是我有幸认识到的最善良的绅士之一。当我还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候,他就非常支持我。他直到最后都还在不屈不挠的精神,同样值得我们学习。”
“史蒂文不是一个自我的人,他总是考虑如何不冒犯到人,也不会因为争议而引起争议——不是因为他害怕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他更喜欢关注积极的一面。他根本不会用这种方法挑毛病,而是用一种正面、慷慨的方式指出问题。” Club Oenologique的总监Woodward表示。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对葡萄酒毫不吝啬的好奇心和豁达态度。Decanter是一个相对保守的世界,许多投稿人很难看到波尔多以外的葡萄酒世界。但史蒂文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进步,并为此陶醉,他热情地拥护那些新兴产区和酿酒商,正如他拥护那些经典产区一样,”曾经担任过Decanter编辑的AdamLechmere表示。
The Drinks Business的主编帕特里克·施密特称赞史蒂文总是鼓励葡萄酒行业的年轻成员追求他们的激情。“他对业内同行很好,无论他们的年龄和地位如何,为谁工作,甚至不在乎他们的酒水知识并不深厚,他都用自己的方式鼓励他们与其他葡萄酒作家接触。”他说。
居住在波尔多的酒评家Jane Anson说,史蒂文将因他的“善良和慷慨”而被人们铭记。
“从专业角度来讲,我从他身上受益良多,感谢他对我的仁慈和慷慨,但令人吃惊的是,这对世界各地的许多人都是如此。”
是的,史蒂文离世后,很多葡萄酒媒体从业者都从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了史蒂文对他们的帮助和提携,福布斯网站更是连发两篇文章。
可以说,混葡萄酒媒体圈儿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英、美两大阵营的酒评家和葡萄酒媒体,如此三观一致而又如此慷慨地称赞一个人。这也让我看到,对一个人的爱戴可以超越国度、文化和年龄层的辖制,让人们暂时放下争竞或偏见,或许这就是真正的榜样的力量。
同时,国内外酒圈人士的接力悼念,也成为史蒂文一生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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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个人而言,我跟史蒂文先生只有一面之缘,在某一年举办的UCG品鉴会上,生平最不喜欢拍照的我在看到史蒂文后,竟然第一时间走到他面前说:史蒂文先生,我可以跟您拍张照吗?还在别人帮忙拍照的间隙像个迷妹一样跟他“表白”说,我很喜欢他在最新一期Decanter杂志上引用的莎翁名言,我已经完全忘记史蒂文回复了我什么,只记得他当时的脸色有些疲倦,但他依然欣然接受了我的拍照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