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酿酒的行家,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酿的酒酣醇清甜。我是闻着酒香味长大的。乡亲们都说父亲酿的酒十里八乡无人能比,每天都有人来家里打酒,逢年过节更是踏破了门坎。看着乡亲们来打酒,父亲总是热情地接待。每逢来客,不论是谁,只要一喝到父亲的酒,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父亲酿酒的原料是大米。为了酿酒,每年父母都要种上二十亩水稻,才能满足酿酒的需要。在没有机械化的农村,完全用两只手种二十亩水稻,那其中的苦和累是很多人都难以承受的,而父母承受了二三十年。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父亲酿酒。煮一大锅酒饭,盛放到一个竹盘里,凉了以后,拌上酒曲,再放入酒缸里密封,过几天就可以蒸酒了。蒸酒的日子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他一边闻着酒香,一边看着酒慢慢滴进酒坛,乐得围着炉灶手舞足蹈。整个酿酒的过程,父亲细心备至,做好每一道工序,以保证酒的质量。一坛酒不知要凝聚了父亲多少心血!
父亲酿酒酿了大半辈子。我们兄妹三人考上大学,并在城里安了家,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父亲依然喜欢酿酒。我们劝父亲不要酿了,父亲说:“乡亲们都爱喝我的酒,我不能让乡亲们失望啊!”父亲对酒有着特殊的感情,那份感情是父亲无法割舍的,也是我们难以体会得到的。
那天父亲来我家里小住,看见我家里堆满了空酒瓶,父亲问这些酒要多少钱一瓶,我告诉他少则三四十,多则二三百。父亲听了很是惊讶,说:“这些酒这么贵,都是些啥味道啊?”
父亲回去后没几天又来到我家,给我带来了两坛酒。父亲说,这些酒都是他自己酿造的,还用名贵药材泡了,跟城里的酒差不了多少。父亲要我用他的酒招待客人,他说我刚刚在城里落脚,手里还不宽裕,花钱不能大手大脚,要把钱用在有用的地方。我点点头,父亲也高兴地笑了。
又过了半个月后,父亲又带来两坛酒,当父亲满头大汗地把酒放下时,对眼前的景象大失所望。屋里又新增了许多空酒瓶,而之前的两坛酒仍原封不动地藏在一个角落。
父亲说:“我送来的酒客人不喜欢喝吗?”看着父亲略带忧伤的表情,我就实话告诉他:“我不敢把您送来酒拿给客人喝。”父亲听后伤感地说:“你变了,变得让我都不敢相信你就是我儿子。”我知道我为了自己的面子,深深地伤害了父亲对酒的感情,刺痛了父亲的心。父亲说:“你可知道这酒是怎么来的,它是我们老百姓用血汗酿造的,俗话说血浓于水,可是这酒,它浓于血啊!”是啊,每一滴酒不知凝聚了父亲多少的心血,而我在时间的流失中把这些忘却了,在城市的繁华里把这些抛在了脑后。
父亲打开酒坛自斟自饮,那天我第一次看见父亲醉了。父亲不停地说着血浓于水,酒浓于血……酒浓于血,这是父亲对生活最真挚的领悟,对人生最清醒的感慨。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父亲酿的酒 ,是劳动智慧的结晶,是自然产物的凝炼,是生活情味的融合,是世界上最美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