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上,酒究竟诞生自何时何地,仍是不可确知的谜题。最离奇的传说是古猿造酒,相传猿人把水果存放在洞中,夏天随高温发酵,从而产生了酒精,以此代代相传。尽管这种说法无法考证,但也一定程度上证明了酒精和人类文明几乎等长的历史渊源。
华夏文明里长久流传着仪狄造酒、杜康造酒的神话故事。《战国策》中有记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遂疏仪狄而绝旨酒。汉代传说“少康造秫酒”,曹操有名诗,“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晋代文人江统在《酒法》一文中写道:“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或云仪狄,一曰杜康。有饭不尽,委之空桑,积郁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
在中华大地各处,尽管酿造方法和原料有所区别,酒不约而同地诞生于世,流淌了成千上万年。历史过往皆成烟云,但从留存至今的古物传奇中,我们得以穿越时空,窥见流传千年的浓烈酒香与豪情壮志。
“呼吸到从前朝代的味道”
1977年,在河北平山县发掘的战国时期中山王墓中,发现了两个装有液体的铜壶。两壶的铜盖咬合严密,启封时酒香扑鼻。后来经鉴定,壶中的确是古酒,竟储存了2200余年而未变质。
“我相信所有的元素都停在深不可测的地下,不停地发酵着,像酒一样,在时间中酝酿。”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祝勇曾经写道,“有朝一日,当后人轻轻挖开那些温湿的泥土,就会呼吸到从前朝代的味道;只需轻轻地一触,所有沉睡的事物都会醒来。”
从新石器时期,人类就发明了陶器、角器、竹木制品用来盛酒。到了商周之时,酿酒业变得十分发达,酒具的材质以青铜器为主。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兽面纹兕觥就是一件商代青铜酒器,它形体椭圆,通体以雷纹为地纹,饰兽面纹和夔纹,纹饰华丽,工艺精美。商代甲骨文里对酒已有明确的记载,占卜时问神灵,是否用酒祭祀祖先,神灵回答可以祭祀。
祝勇认为每个朝代都有其独特的气质,而商代的气质就是宽阔、野性、充满想象力,人们把现实中无法解释的问题交给了神,“而酒,恰好是人与鬼神沟通的媒介之一”。
秦汉时期最美的酒具是漆器,长沙马王堆汉墓曾出土几十件漆耳杯,它的双耳像雀之双翼,因此又称“羽觞”,杯内涂红漆,内底黑漆书“君幸酒”三个字。
后来的历史中大放异彩的瓷器出现在东汉以后。梅瓶是一种窄口丰肩的传统名瓷,瓶身修长,利于酒的储存,不易挥发。梅瓶在陶瓷鼎盛的宋代被称作经瓶,每次皇帝特设讲论经史的御前讲席后,都要宴请群臣,用经瓶盛装美酒。
上海博物馆藏有一只耀州窑青釉刻花牡丹纹梅瓶,全身布满纹饰,疏密有序,巧妙娴熟的刻花技法让人赞叹不已。宋代北方梅瓶的高度一般都在30厘米左右,而这件高达48.4厘米,更加高挑、亭亭玉立,神似一位身材姣好的优雅女子,颇具含蓄高雅之美。
“诗酒趁年华”
自古文人墨客多好酒。苏轼有言,“诗酒趁年华”。
大诗人李白和杜甫的事迹人所共知,杜甫在《饮中八仙》形容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据后人统计,李白留下来的1500多首诗文中,大约16%直接写到酒;而杜甫1400多首诗,20%里提到“酒”字。酒在诗仙和诗圣心中的分量,恐怕不亚于诗歌。
酒是艺术创作的催化剂,书法家往往因酒激发灵感,有感而发,一挥而就。“扬州八怪”代表人物郑板桥的字画很难得到,求者常用美酒款待,利用他的醉意求得字画。郑板桥写诗自嘲:“看月不妨人去尽,对月只恨酒来迟。”
唐代草圣张旭十分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他醉酒之后大喊狂写,下笔如神,力透纸背。高适曾形容他,“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有“天下第一行书”之誉的《兰亭序》就是“书圣”王羲之在酒后挥毫而作。据文献记载,公元353年农历三月三,王羲之与当时四十一位名士到山阴(今浙江绍兴)之兰亭修禊,修禊完毕后,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王羲之趁酒酣之时,书写《兰亭集序》,“遒媚劲健,绝代更无”。等酒醒之后再写,无论如何都不及这一版本,“更书数十百本,终不能及之”。《兰亭序》真迹如今不知所终,存世的五大摹本,分别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和台北故宫博物院。
“每欲挥毫,必须酣饮”
相传在秦汉年间出现了一位道家仙人安期生,人称“千岁翁”,曾“以醉洒石觞,皆成桃花”。传闻虽不可证实,但说明很早以前人们就相信酒精有如神助,能为绘画艺术添上神来之笔。
唐代名家吴道子“每欲挥毫,必须酣饮”,他年少成名,不到二十岁就穷尽丹青之妙,擅画线条,人物衣带飘举,世称“吴带当风”。吴道子长期在长安、洛阳两地的道观寺院绘制壁画,曾有一位寺僧想得他的真迹,特意准备了百石美酒摆在寺院两廊下,吴道子大喜答应。
宋初画家李成原本是唐代宗系,改朝换代后家道中落,怀才不遇,纵意于诗酒风月。别人来求画,必须先备酒席,等他饮酒至酣后才落笔。米芾形容他的画,“淡墨如梦雾中,石如云动”。李成生性孤傲磊落,最后醉死他乡。
与吴镇、倪瓒、王蒙并称“元四家”的黄公望是山水名家,他晚年嗜酒,常酣饮游乐,客居虞山二十多年,留下了许多饮酒作画的佳话轶事。名作《天池石壁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上有题字:“平生好饮复好画,醉后洒墨秋淋漓。”
把饮酒场景绘入画中,最早可能要追溯到秦汉时期的《宴饮图》。1957年在洛阳发掘的一幅西汉壁画墓中,《宴饮图》画在主室后壁上方,正中有二人踞坐,手持角杯,左右各有三人侍立,左侧一人挥剑成舞,右侧二人在火炉前烤肉。郭沫若考证认为,这幅画应取材于鸿门宴的典故。
在酒都宜宾,一座东汉崖墓大石棺上绘有一幅浮雕,名为《厨炊宴饮图》,现存于宜宾博物院。画中悬挂着猪腿、鸡、鱼、菜篮,厨师立于案桌正举刀宰杀一条硕大的鲟鱼。桌旁有主客二人对坐,正互相举杯劝酒,左面一人左手举杯,右手持勺;右面一人右手举杯,左手执壶,饮宴甚欢。
当时居于古代宜宾的是僰人,这是一个好酒的民族。僰人引进了中原先进的耕作技术,粮食产量逐步增长。作为四川盆地通往云贵高原的重要塞道,各民族通商往来频密,僰道的酿酒业有了较大的发展。
就连远在西北大漠的佛教壁画中,酒作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也被记录了下来。榆林窟第3窟的《千手观音经变》,出现了很多日常生产的场景,图中有一人蹲在灶前填薪,手中拿着吹火筒;另一人端着碗,正在与司炉的妇女交谈,地上摆放着酒壶和水桶,是一幅家庭酿酒的真实写照。
酒在画中常常作为安宁富足的符号出现,用以烘托其乐融融的氛围。宋代名画《清明上河图》中出现了各色酒家酒肆,酿酒需大量食物,只有国库粮仓充盈,才会有富余的粮食用于酿酒,这幅画从侧面反映了北宋开封的太平安乐、国泰民安。《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当时的饮酒习气:“大抵京城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果碗三五只,皆用瓷器,费银近百两。”
南唐画家顾闳中创作的《韩熙载夜宴图》,描绘了官员韩熙载家设夜宴载歌行乐的场面。韩熙载的宾主案前不过8样食物,谈不上奢侈,倒是几件酒器引人注目,两件湖田窑青瓷温酒壶,釉色玉润夺目。
清代宫廷画家郎世宁和他的中国同事共同创作过一幅《乾隆帝岁朝行乐图》,描绘了乾隆帝与众多皇子在宫苑内迎新年的情景。乾隆帝怀抱小皇子坐于廊下,几位皇子或放爆竹、或踩岁、或熰岁,画面的鱼灯和挂于戟上的玉磬,取“吉庆有余”之意,表达对新年美好的祝福。乾隆身旁的宫人手捧金瓯永固杯,清代皇族认为,酒能通天通神,所以新年喝屠苏、端午饮雄黄、重阳喝菊花酒,才能达到天地人和的境界。
古往今来,酒对于中国人而言,不仅是一种生活习惯,更是一种文化和审美活动。文人墨客借由酒的醉意,留下一幅幅自由绚烂的精良艺术品。如果说西方人的酒神精神是尼采所说的狂热、冲动和激情,那么中国人另有一套自己的酒神精神,它是悠悠天地间的万丈豪情,以及旷达洒脱的精神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