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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克良,2018 年3 月,贵州仁怀。摄影:仲伟志
1939年4月24日,中共机关报《新华日报》上刊登了一则茅台酒的广告,这仿佛是一则召唤酒神的广告。这一天,南通市区东郊农家一间茅草屋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呱呱坠地。因为家贫,小男孩被过继给一季姓人家,并被取名——季克良。
彼时,没人能想到,这个小男孩未来会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成为一代酒神。许多年后,一位朋友偶然发现这张报纸,托人转给季克良。季克良看着广告半晌无语,长叹一声,笑着说道:“看来这是命运的安排啊!”
从1991年开始,一直到2011年卸任董事长,这个并不怎么会喝酒的江苏人至少喝掉了两吨茅台酒,同时也把茅台酒带到了世界蒸馏酒第一品牌的位置,将这款在幽深的赤水河谷生产的酱香型白酒,变成了市场追捧、资本追逐的焦点。
2015年,季克良办理了退休手续,仔细一算,他在茅台工作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尽管他一直说是茅台成就了他,毕竟先有茅台,后有季克良,但很多人还是认为,是季克良成就了茅台。
▲2010 年,生态文明贵阳会议欢迎宴会,英国前首相托尼·布莱尔与季克良在一起
季克良在茅台的半世纪芳华岁月,诠释了崇本守道、不求闻达、甘于奉献、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也是这半世纪匠人·匠心的坚守,道尽了季克良的百味人生。
酸
自打有记忆以来,季克良闻到的第一缕酒香来自于亲生父亲。生父姓顾,是江苏省南通县通海公社八大队的农民。除了操持农活,父亲还擅酿酒,破败的老宅时时弥漫着的甜甜的酒酿香气。不过这股酒酿香气,很快就成了辛酸的回忆。
季克良是家中第五个孩子,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同时拉扯五个孩子长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在季克良三岁的时候,父母做了一个艰难决定——把他送给膝下无子的姑姑,顾克良从此改名姓季。
虽然父母们都是农民,未接受过文化教育,却十分重视子女教育。背负两家人的期望,季克良一路考到了大学。在大学时,季克良认识了后来相濡以沫的妻子——徐英。因为身体很单薄,填报志愿的时候,从字面意义出发,季克良刻意选择了无锡“轻”工业学院。
在入校后,季克良选择了食品发酵专业。“那时他就选择了与酒相关的人生。”有人说。季克良却不愿附会这种传奇的说法。“选择这所大学,只因‘路费便宜’,季克良说。
尽管路费便宜,因为付不起一块二毛钱的车船费,他有三次寒暑假没有回家。其间,顾家被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床铺盖、一个哥哥病重去世,季家养母因为阑尾炎连续两次开刀……这些苦难被长辈们善意地隐瞒,季克良总是到事情过了许久才知晓。
回首往昔,季克良匠人·匠心的传奇背后,不是传奇的开始,而是带着些许酸心的回忆。
苦
1964年,大学毕业后的季克良第一次踏上了贵州的土地。从老家张芝山出发, 一天从南通坐船到上海,两天坐火车到湖南株洲,两天坐火车从株洲到贵阳,一天坐汽车从贵阳到遵义。
一路走来,季克良唏嘘不已。一方面,他很兴奋,即将吃上“商品粮”——被分配到茅台厂工作。
那时的茅台并不是如今的茅台。
1963年12月,《大公报》公布了全国第二届评酒会的评选结果。茅台酒的名酒排名从上一年的第一名掉到了第五名,这引起了周恩来的重视。责令茅台酒厂整改,并派专家帮助茅台酒厂提高产品质量。可专家不可能常驻,刚刚毕业的季克良和当时的同学后来成为他爱人的徐英,一起被分配到了茅台酒厂。
季克良说:大学毕业后终于可以拿工资了,很开心,我第一个月拿了42块5角。拿到手以后就到邮局去,给亲生父母寄了15块钱,给养父母寄了15块钱,自己只留了12块5角。特别开心,我不但能够独立了,而且还可以照顾家庭了。
“另一方面,又很忐忑。”季克良说。“一路走来,越来越偏僻,越来越荒凉。因为有恐高症,根本不敢看山底下,死死地抓住公共汽车的把手,冒汗,全身冒汗,就怕翻下去。那个路两个车子都很难错开,那个时候都是大车,没有小车,很危险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翻下去了。”
懵懵懂懂,他一路西行。只是在遵义城,季克良就停留了三天。不是不愿走,从遵义到达目的地茅台镇,三天才有一趟班车。同时,他从窘迫的口袋里掏了三角六分钱,买了一杯散装茅台酒来喝。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喝到茅台。他要亲口品一品,闻名于世的茅台酒将会为他酿造怎样的人生。当酒端上来时,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这让季克良为之一震。
“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做出这种酒?”茅台酒的神秘味道,让原本懵懂的他似乎“闻”到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当梦想照进现实,或许总有几分不堪。从遵义到茅台镇,又是一天。汽车在大山里起伏盘旋,老半天走不出来。如此偏僻闭塞的交通,让季克良心里越来越苦。
辛
在茅台镇一下汽车,映入季克良眼帘的是成片的低矮黑瓦房。本想乘公交车将行李和书、箱子等运送到厂区,可招来镇上居民善意的笑声——哪里有什么公交车!好不容易请到一位拉板车的,短短两三公里路走了一个多小时。
进到厂门,又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低矮破旧的小房子把厂区“打扮”成一片荒凉,猪仔在泥泞的路边拱得浑身沾满泥巴,不时从人的腿边擦过去。这哪里是分配工作,简直是流放,是来遭罪的。
不过,很快,他就被神秘的茅台工艺深深吸引住。几乎所有的重要工序都与炎热连在一起:高温制曲,高温发酵,高温蒸馏。还有修禅悟道般的漫长过程:堆积发酵,入池发酵,7次取酒,9次蒸煮……这与他在大学课本上学到的并不相同。
季克良发现,茅台工艺和世界上任何一种蒸馏酒都不一样,有的甚至背向而为。为什么要近乎整粒的蒸粮?为什么要高温蒸馏?为什么要高温制曲?为什么要季节性生产?特殊工艺给酒质带来了哪些独具一格的品质......一份好奇,让季克良暂时忘记了一路来的辛苦:“我要弄清楚茅台酒的奥妙在哪里?秘密在哪里?”梦想就在此间生发。
▲上世纪八十年代,季克良等人在生产车间研究茅台酒糟发酵情况
不过独特的茅台酿造工艺,也让季克良既敬又畏:对茅台酒,恐怕十年,我在这里都没有发言权。可发言的机会却来得很快。刚来,厂长就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酒库总结一下酒库勾酒的经验。
一方面,季克良深入车间、深入班组,看老师傅们如何勾、如何调,看不懂的就问,认真向勾酒师傅学习。
这学习的过程,也是一路艰辛的历程。年轻时季克良不会喝酒:年轻的时候我的酒量是很小的,也没有喝酒的条件。我养父是做酒的,他就是帮一个工商业主做酒,一个小酒厂,就是一个小作坊。我也去看过他做酒,烧酒,就是我们茅台酒的这种蒸馏酒。他仅仅是做酒,一滴酒都不喝。我呢,也是这样的,不沾酒的,在江苏最多吃过甜酒酿。
本不好酒的季克良开始被逼上“梁山”——既然研究勾兑,他不得不每天都要品酒。优秀的勾兑师应保持嗅觉和味觉的敏感,很多实物即使再爱也不能多吃。为了保持嗅觉的灵敏度,季克良一直遵循有规律的生活习惯:不酗酒、不抽烟、不熬夜、不吃辛辣食物。
一个滴酒不沾的年轻人,后来成了这个国家的酿酒大师,听上去是一个神奇的故事。
▲2011年,日本前乒乓球国手松崎君代女士将一瓶珍藏了50年的茅台酒捐献给了茅台酒厂。当年周恩来总理将此酒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来华参加乒乓球国际比赛的松崎君代,半个世纪后,季克良代表茅台酒厂收下了这一中日友好历史的见证物
季克良对此风轻云淡的说道,“我是学技术的,你不了解酒的质量是不行的,所以慢慢慢慢学,能喝点酒了。但是在全国这些酒厂里头,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如果从一把手这个角度来讲的话,我是属于酒量最小的几个。到最后,没有办法了,要品酒,要陪客,还要说茅台酒有益健康,所以要喝给他们看。六十多岁的时候酒量也就三两左右。和山东人没办法比的,所以到现在还有人欺负我,就说你茅台酒厂厂长怎么不喝酒?喝酒!”
另一方面,季克良结合科研成果,应用茅台试点对几种酒香香型的分析结果,写了一篇《我们是如何勾酒的》的文章。文章一经发出,立即在白酒界引起震动。
文中阐述了如何勾兑和为什么要勾兑的问题,这是国内首次。第一次,季克良用科学理论解读了茅台:将茅台酒体划分酱香、醇甜、窖底三种香型,同时把“香型”概念也引入到行业。
结果虽甜,但这一路过程之艰辛,可能只有季克良自己明白。
辣
文化高,又能吃苦,此时的季克良,被视为能带领茅台重新走向辉煌的不二人选。
不过,梦想还未展开,一场浩劫随之而来。
▲1965年,到茅台工作不久的季克良(第三排左四)与技术人员在当年的办公楼前合影。
文革期间,茅台酒厂60年代的书记和厂长被打成了“走资派”。因为曾经跟书记一同出过差,季克良心直口快地说了句“不像”,就被扣了个“铁杆保皇派”的帽子。于是,季克良被当成“臭老九”下放到生产车间。这一干,就是三年。
那时,酿酒是很苦的活儿,工人一天要烤10甑酒,把糟子从窖坑里背出来,要切碎,再上甑、下甑、加曲、翻拌、收堆。一甑糟子有一吨左右,来来回回折腾20多次,总量达20吨。这意味着季克良一天要搬运200吨的东西。而且,酿酒用的水要到赤水河里挑。
烤酒是人工烧火,每天凌晨两三点就要爬起来给炉子生火,忙碌12小时,到深夜才能休息。 “背酒糟时因重心不稳常常摔下酵池,烤酒时常累得晕过去。”从投料、蒸煮、制曲到堆积发酵,这些环节他都没落下。
那时,正值他刚当爸爸。有次,他一个星期没回家。妻子抱着孩子来找他,正好看到他在烤酒时累得在那里晕到。后来,季克良说炖个鸡给娘俩吃。鸡都炖好了,等他伸出手去拿时,由于手臂火辣辣得疼,犹如过了一个世纪才拿回来。
不过,现在再回忆那段往事,季克良没有丝毫抱怨。
“我回忆了一下,我确实没有受过他们折磨,我没有和当时的领导交流过,但我确实把他们这种行为看成是培养我、锻炼我的。说句良心话,如果没有这三年,我感到我在茅台没有现在的这么一个结果。这个成长过程很重要的,让我对工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对工艺的了解也真的是比较深的。”
“我感到文革时期的锻炼,增长了很多知识,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季克良说。
这句话在工人们的嘴里也得到验证:那个老头什么都会,你瞒不住他的。这段困境,反成为季克良宝贵的财富。
▲2010年,工作中的季克良
一些日后被封为金科玉律的茅台生产规律,一条条被季克良总结出来。
单位产酒量所需要的酒醅多产酒就香、质量就好;茅台酒中香气成份最多的微生物适宜温度......而他的品酒方式也渐渐发生变化,只要用鼻子一闻,就能区分出几百种不同年份、不同轮次、不同酒精浓度、不同典型体、不同酒龄的茅台酒。
“他的鼻子是世界上最贵的鼻子。”国内酒厂纷纷以请到季克良品酒为荣。十年未发言,一发言,他就成了茅台乃至白酒行业的权威。
香
由于工作成绩突出,季克良慢慢从副科长、副厂长一直到1983年做了厂长。这期间,质量稳定下来的茅台厂,也早已摆脱了亏损。
鲜为人知的是,期间,季克良写过数次请调报告。
如山的亲情是他数次申请调令的原因所在。他的养母在1967年离开人世,因为交通实在不便,季克良赶了五天五夜回到老家,还是没能见到养母生前最后一面。季克良从此开始申请调令。“但一级一级都不放我。”季克良说。先是厂里不放,后来是轻工厅不放,再后来是省委不放。
1985年,技术出身的季克良做起行政职务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主动提出辞掉厂长的工作。此时的沿海开放城市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听到这样的消息,很多公司开出了优厚的条件。他也有了机会回到离家更近的地方。
“曾经有人给我一个小别墅,那时候我的工资才几十块钱。那个时候告诉我年薪有5万块钱。我说不去不去。”真的等到可以离开时,季克良为什么又不走了呢?
“去那些地方,我感到对不起茅台。”季克良说。“1988年之后,我最后一个亲人——就是我的养父——走了之后,我根本就不愿意再回江苏了。不光是说不申请回老家了,其他地方我也都不愿意去。后来有机会了,要调我到省里去,到轻工厅去,我说我不去。我就在茅台了。”
在他心中,是茅台成就了他。
季克良悉心培养接班人到了1993年,各级政府换届,省委主要负责人找他谈话,要调他到省厅当领导。季克良再次婉言拒绝。“轻工行业有54个行业,我只懂点茅台酒。”季克良说。
这时,季克良已经知道,这一生已不可能离开茅台。“心安处即是故乡。”每天到车间闻到原料发酵的酸味,他会心安。每天嗅到早上品酒会的种种酱香,他会心安。与此同时,茅台酒还未达到毛主席和周总理寄予年产万吨的愿望,却让季克良难以完全心安。
▲2003年,季克良与泰国公主诗琳通共品茅台
也许命运注定了季克良离不开茅台酒。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包括茅台酒在内的整个黔酒阵营几乎全军覆没,集体失语。当年5月,季克良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公司党委书记,集党委书记、董事长、总工程师于一身。这一年,季克良虚岁60。
本该卸甲归田,含饴弄孙的年纪,季克良带着一帮老兄弟重新创业。对质量上,季克良更加严格。
他提出——产量服从质量、速度服从质量、效益服从质量、工作量服从质量。季克良更忙了。但是只要在公司,每天早上的品酒会,季克良一次没落下。
“老爷子让茅台整个技术的传承来得更加快,变得更加成熟。整个茅台技术队伍的强大,他功不可没。”这是茅台人的评价。
犹如酒越陈越香,坚守后的彩虹也格外绚丽。
正是季克良的坚守,让茅台在坚守质量的同时,产量也扶摇直上,市值也一再创下新高,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蒸馏酒第一品牌。
品尽人生百味,季克良终酿出世人为之神魂颠倒的国酒味道。但每次听到“季克良成就了茅台”这句话,季克良总会用浓重的乡音纠正:是茅台成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