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于山中,迷醉之际抬眼四顾往往只见山与树而不见路,这是因为身在迷障之中,有着层峦叠嶂和酒深迷醉的阻隔,所以看不到山峰迷雾之外的事物。饮酒于朝中,酒杯不自由,此身不自由。
醉不醉?饮不饮?这是朝中酒客自己没法做主的,因为他们在举杯之前就早已做了选择,既然已经选择踏入庙堂之中,那么,代价便是失去一部分的自由,包括举杯的自由。恰如远道而来的楚国使者跋山涉水终于找到藏在山中的庄周时想请他出山入朝的时候,庄周反问的那一句:“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 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庄子·秋水》)言简意赅:我听闻你们楚国有一个神龟,已经死了三千年了,楚王把他供奉在庙堂之上。你觉得,这个神龟是宁愿死了之后留骨于世间享受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还是宁愿活在泥潭中自由自在地摇尾巴呢?言外之意很简单,而那些入朝的酒客便是那早就已经选择成为了庙堂之上的神龟之骨。
掌握他们酒杯的是两种力量。一者便是摆在明面上的君王个人意愿,古之帝王一言为王法,掌握百官与百姓的生死,直接决定臣子手中酒杯的起落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便是皇室宗亲、公子王孙,也无法做出任何的有效反抗。君王有的是办法,如《金史·宣宗诸子传》记载:“完颜守纯拜平章政事,上戒守纯曰:‘始吾以汝为相者,庶几相辅,不至为人讥病耳;汝乃惟饮酒耽乐,公事漫不加省,何耶?’又曰:‘吾所以责汝者,但以崇饮不事事之故,勿过虑,遂至夺权。’”这是君王对于宗亲、子孙的常用方法:温和劝诫,而这样的言语温和背后是臣子难以违抗的千钧之力。
另外一种则是前一种力量的衍生与外化物,君王的律令会在一次次的显现中留下实体痕迹,继而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客观标准,围绕着君王这一权力核心的其他臣子、士人、读书人是这一客观标准的主动维护者,有时他们甚至将这一客观标准变成自己手中的便利工具,用以党同伐异,拉拢攻讦同僚或下属,进而“狐假虎威”式地间接掌握这一种权利。他们以此约束别人,也永远地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