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远
孔子像
山东曲阜一家酒店前所立的孔子塑像，酒店设定的电子屏幕正显示着婚宴预定的广告。儒家本是以负责治丧、祭神等各种仪式起源的，酒店前立着孔子像，好像孔子在做司仪，倒算是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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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我们已经强调过多次的老话：要了解一个人，就去他的故乡看看！同理，如果想了解一个人的思想，就去他的故乡看看那里现在人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笔者为了解孔子和他思想，就去了他的故乡：山东曲阜，时间是2016年1月中旬。
果然是到了孔子的老家，处处都可以看到与孔子相关的事物，比如有饭馆的名字叫做“孔府家菜馆”，让人想起孔子吃饭“脍不厌精”的典故；比如我们入住的酒店，名叫“东方儒家龙泉精品酒店”，酒店门口立着一尊孔子像，像正在迎宾的司仪，后面门头上正滚动播放着“婚宴火热预定中”之类的广告语。孔子一生，为了做官，开馆授徒，带着一帮弟子随从，奔走于列国，不算成功，但在他去世后的漫长年代里，他的思想却被奉为正统治国理念，直到今天还在影响着中国人的一言一行，他的故乡也以他为荣，这也算他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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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或者说儒家的思想，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学而优则仕”，通俗来讲，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当官是为了发财，给家里人办好事。于是，在曲阜的孔庙、孔府和孔林这三处俗称“三孔”、正式纪念孔子的地方，笔者便处处见到这种思想，体现在人们的一言一行之中。
孔庙，是祭祀孔子的礼制性建筑，全国各地都有，历史上最多时有2000多座，有的地方也称文庙或者学宫。曲阜的这座孔庙，也被称为“至圣庙”，是在孔子故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经历朝历代扩建，如今占地面积约为14万平方米，有金、元、明、清历代建筑100余座466间，殿、堂、楼、阁、回廊、门坊无所不备，与北京故宫、承德避暑山庄并称为中国三大古建筑群，在研究中国古代建筑方面具有很高的价值。
但单从参观感受而言，却是比较累的，因为自打进入其中，到最后参观完毕，感觉走了很远的路，过了很多的门，跨过了很多高高的朱红门槛，终于抵达了大成殿，这时双腿早已有些发软，看到大成殿前广场上烧香磕头的游人，不由自主也想跪拜下去。笔者由此想到这种建筑形制的设计所具有的隐喻含义：一个人想要在传统体制里混，想要往上爬，可不是正要经历众多的折磨：寒窗苦读，到处递门帖找靠山，忍气吞声，最终尊严全无，只能接受规则，继而成为传统势力的一部分。
笔者观察大成殿前烧香磕头的人，有不少是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的。烧香时，先到旁边小亭处买香，然后有专人领着你，告诉你整套仪式，跪拜时，他还会在一旁喊唱，内容大抵是“一拜财源滚滚，二拜金榜题名，三拜阖家幸福”之类的。广场角落处，还有一排架子，上面挂满了红色的祈福卡，上面依旧写满“金榜题名”和“财源广进”之类的话。
那天笔者刚好还看了大成殿前的一场礼乐表演，一群穿着红色宽袍大袖、类似戏台上状元服装的青年男女在那里拱手跪拜了一番，围观游人很兴奋，议论纷纷，笔者却觉得做作繁琐，毫无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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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府是孔子嫡长孙及历代衍圣公居住和办公的地方，是保存至今的明代典型的衙宅合一的品官建筑群，是衍圣公办公和住家的地方，和中国古代官衙的建制是一致的。所谓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始于1055年，其时正是宋代，直至1935年国民政府改封衍圣公孔德成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为止。不过，册封孔子后裔最早始于汉高祖刘邦，刘邦原本看不起儒生，但后来他看到儒家思想有利于治国安天下，于是便到曲阜祭祀孔子，同时封孔子九代孙为奉祀君，自西汉后，历朝建国后都尊孔，都要册封孔子的嫡系后裔，不仅有“衍圣公”这样专门的封号，还有一些诸如“钦差大臣”“太子太保”之类的临时性封号，如今这些封号就作为荣誉，展示在孔府的“二堂”里面，正如孔府里一位工作人员向笔者介绍所说：皇室与孔府是一种兄弟般的合作关系。
历代衍圣公都很配合朝廷，努力做好道德表率作用，比如，笔者在孔府里看到一幅衍圣公告诫子孙后代做官要清正廉明的彩色壁画“戒贪图”，便是明证。或许正因为此，孔府现在还是全国的一个廉政教育基地。
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笔者在孔府里看到的最高的一处建筑，名叫“奎楼”，主要用来储藏孔府的金银货币，如此高的建筑用来藏钱，说明孔府有钱，也就有力证明了儒家思想就是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就是为了发财！孔府现存面积有12万多平方米，基本上维持着清代中叶的规模，想想，历代衍圣公要养这么大一个家，没钱能行吗？关于这一点，当年“批林批孔”时揭发孔衍圣公家族剥削人民敛财的许多事情，想来不是编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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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林是孔子及其后世子孙的家族墓地。孔林景点相关资料介绍说孔林现存面积3000多亩，墓葬10万余座，各类树木4万余株，碑刻4000余通，仅围墙就有8公里长，是世界上延时最久、规模最大的家族墓地。中国是一个久经战火的国度，经过了多次朝代更替，很多王朝的皇室墓葬都有被盗被毁的经历，而孔林却保存完好，这是一个值得深思值得研究的现象，笔者稍后再来谈论。
孔子墓自然是孔林的重中之重，游人甚多，笔者还看到一个韩国旅游团来此参拜，由此可见孔子思想的深远影响。孔子墓周边也挂满了祈福卡，国人祈福的内容依旧是升学、发财之类的，但笔者在此看到两张老外用外文写的祈福卡，一张是一个老外写给爱人的，大意是永远爱她，另一张是一个老外写给他的中国朋友的，大意是友谊长存。小小的一张卡片，折射出的却是中西两种思维的不同，也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重要差别。传统文明实用俗套，现代文明人性优雅。直到写文章的此刻，那几句外文还在笔者眼前晃荡，依旧刺痛着笔者的双眼，我们距离现代文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条路我们走得艰难，但不能不走。
曲阜市内，除了“三孔”外，还有一处颜庙，是孔子弟子颜回的纪念祠，相较于孔庙要小得多冷清得多，但也绝对不是颜回当年所居住的“陋巷”，也还是深宅大院，占地2.3万平方米。颜回本是中国历史上安贫乐道的一个典范，但我们后人纪念他的方式却很不得当，一方面夸他贫贱不能移其志，另一方面却为他盖起了大房子，这种粉饰着实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曲阜市尼山镇的尼山，据说是孔子的出生地，孔子的老家本是尼山以西几公里处的鲁源村，有一种说法说是孔子的母亲怀了他之后，有一次经过尼山时，突然要生产了，就到尼山的一个小山洞里生下了他，尼山于是便有一个夫子洞，并依据这个传说，北魏时期在此建庙奉祀孔子，如今这里建成了一个景区，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叫尼山孔庙及书院，里面包括有孔子庙、曲阜尼山神庙、曲阜尼山书院、夫子洞等建筑和景观。孔子庙内东南角还有一座观川亭，据说是孔子登高望远、慨叹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千古名句的地方。笔者前去探访的时间是冬天的一个下午，这里几乎没有游人，寂静得有些可怕。说实话，此处游览观看的内容确实没有多少，关于孔子的一些传说也不是太靠谱，但却不失为一个发思古之幽思的好地方，夏天应该还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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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山东行，笔者还探访了一处与孔子有关的纪念地，位于山东省淄博市齐都镇韶院村的“孔子闻韶处”，《论语》和《史记》都记载了孔子在齐国闻听当地一种名叫“韶”的乐舞、三月不知肉味的典故。这个故事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孔子，不再是那个急吼吼想去做官的人，也不是后人包装出来的圣人，而是闲散的、放松的、有些神经质为音乐迷狂的艺术家，纯粹而又快乐。孔子的思想里，的确也有非常放松、美好的一面，比如他的一个政治理想就是《论语·先进篇》里所说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在此，孔子为我们描述的理想社会的画面就是春天到了，三五好友相约踏青，唱唱歌，跳跳舞，兴尽而归。这样的理想社会不仅老百姓向往，也是统治者所希望看到的，这也就是儒家思想能被全社会所接受的一个重要原因。
韶院村原名枣园村，清朝嘉庆年间，该村曾挖出一块石碑，上书“孔子闻韶处”，遂易村名韶院村，不过后来这块石碑不知去向，遂于1911年又重新立了一块石碑。韶院村现有“孔子闻韶处”这块石碑，位于村北，周边农舍的墙上，画着韶乐乐舞和古代车马的图画，线条简洁，颇为古雅。笔者在干净的村中巷道中参观、徘徊时，正是黄昏、各家各户吃晚饭之际，闻听着不时从农舍飘出的笑语声，间杂着几声鸡鸣犬吠，心中竟升腾起无尽的安宁之意，似乎回到了故乡，似乎转过一处拐角，就能看到家门。
当然，也有让人会心一笑的地方，距“孔子闻韶碑”不远的的一面墙上，画着古画，写着“三月不知肉味”几个大字，在墙的一端却是一家饭店，门头上写着“闻韶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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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行中，笔者走访了诸子百家中多位人物的故里，算起来，要数孔子故里的三孔最为热闹，游人最多，古迹保存也最为完整，比如上文所说的孔林就比很多皇家陵墓都要保存得好。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笔者想这是因为孔子的思想说出了中国人的心里话，既表达了中国人向往安宁生活的美好愿望，又表达了中国人心底里想做人上人的欲望，每个中国人的心中，其实都住着一位孔子！当看到那些人跪倒在孔庙里、求财求官之时，笔者想起自己的一段经历。笔者来自于农村，记得小时候放暑假的时候，要帮家里收割水稻和插秧，很是辛苦，每当不想干活的时候，父母就会用这样的话来激励我：“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大学，做了城里人，就不用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一直以来，中国的父母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对此种现象，当代著名诗人宋晓贤有一首非常形象的诗，特辑录于此：
《命运》
在高考前夜
父亲多喝了几杯
来到我的房间
身子靠得很近
眼睛像兔子似的
瞪着我，给我
一个沉重的叮嘱
他虽然大舌头
我却听得很清楚：
你这一辈子
是穿皮鞋
还是穿草鞋
就看明天了
于是，在这篇小文的最后，笔者这样拷问自己：我难道真的和那些在孔庙跪拜的人不一样吗？我在这里对他们冷嘲热讽，我真的就能免俗吗？是不是仅仅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机会而已？如果能让我看到那么一个机会，我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满脸欲望的跪拜在地呢？很可能的！
这样的追问，让笔者感到绝望。但，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能停止这么追问，这么追问下去，才会有希望！
山东曲阜孔庙的层层牌楼
孔庙位于山东曲阜市中心鼓楼西侧300米处，是祭祀我国古代著名思想家孔子的祠庙。其始建于公元前478年，以其故居为庙，岁时奉祀。西汉以来历代帝王不断给孔子加封谥号，此处孔庙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成为全国最大的孔庙。进入孔庙参观，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牌楼殿门，九进院落，跨过众多高高的朱红门槛，才能抵达其最重要的建筑：大成殿。这种建筑形制有这么一个隐喻：一个人要想在传统体制里走上高位，就要经历众多磨砺屈辱，丧失全部的精气神，最终尊严全无，只能随波逐流，屈就于权力，最终成为传统势力的一部分。
山东曲阜孔府大堂
孔府，又称“衍圣公府”或“圣府”。位于曲阜市中心，西与孔庙毗邻，是孔子后代长子长孙居住的地方，也是历代衍圣公的衙署和私邸。其建筑始建于明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后经多次扩建，现占地12万平方，有楼堂厅房560间，三路布局，前衙后宅，是典型的官署建筑群。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始于公元1055年（宋至和二年），历经宋、金、元、明、清、民国，直至1935年国民政府改封衍圣公孔德成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历代加封。衍圣公因得益于先祖孔子荣耀，成为中国历史上经久不衰、世代腾黄、地位显赫的特殊公爵，与朝廷互相依偎，成就孔府的天下第一家，在中国乃至世界上也是少见的。这是典型的“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体现。
孔府大堂是当年衍圣公宣读圣旨接见官员、申饬家法族规、审理重大案件，以及节日、寿辰举行仪式的地方。
山东曲阜孔府大堂的卤簿仪仗
孔府大堂内两旁及后部陈列着正一品爵位的仪仗。如金瓜、朝天镫、曲枪、雀枪、钩连枪、更鼓、云牌、龙旗、凤旗、虎旗、伞、扇等，还有一些象征其封爵和特权的红底金字官衔牌，如“袭封衍圣公”“光禄寺大夫”“赏戴双眼花翎”“紫禁城骑马”“奉旨稽查山东全省学务”等，每当衍圣出行时，都有专人执掌，以示威严。
山东曲阜孔府内的戒贪图
孔府内宅门里的这幅彩色壁画，称为“戒贪图”，画中貌似麒麟的动物，就是传说的“贪”。“贪”是天界中的神兽，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九子，虽然状似麒麟，但其本质却与麒麟有着天壤之别。麒麟为仁兽，能造福人类，民间就有麒麟送子之说。在古代，麒麟的出现是一种美好的象征，会给人们带来喜庆吉祥；而贪则是贪婪之兽，其生性饕餮，贪得无厌。壁画上贪四周的彩云中，全是被其占有的宝物，包括了“八仙过海”中的八位神仙赖以漂洋过海的宝贝，应有尽有。但它并不满足，仍目不转睛地对着太阳张开血盆大口，妄图将太阳吞入腹中，占为己有。可谓野心极大，欲壑难填，最后落了个葬身大海的可悲下场。景点介绍牌上说：衍圣公将此图制作在宅门内出口壁上，是提醒自己、家人并告诫子孙为官应该清正廉洁，常怀律己之心，不要贪得无厌。话说得很漂亮，真实情况又如何呢？请看对页“奎楼”的简介便知！
山东曲阜孔府的奎楼
“奎楼为孔府内的最高建筑，取像于‘奎娄’，为曲阜在天上星宿的分野，奎楼翘然突起而像吉星高照。”景区介绍牌上说，奎楼有两个作用，一是孔府用作藏放金银货币的金库，二为“避难楼”，衍圣公及眷属遇到危难时在此避难。实际作用就是前者，因为自汉代起，历代王朝无不尊崇孔子，对其嫡系后裔眷顾备至，优渥有加，基本是没有人能够打扰孔府的。孔府内的“戒贪图”高立，最高建筑却是用来存放金银财宝的，说明孔府有钱，这实在是自相矛盾，有些虚伪，也力证了儒家思想的本质就是读书是为了做官发财。
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前烧香磕头祈求登科进士的人们
这组照片拍摄于山东曲阜孔庙大成殿前，大成殿是孔庙的主体建筑，是祭祀孔子的正殿。正面“大成殿”牌匾为清代雍正皇帝手书，大殿内供奉孔子及四配、十二哲塑像，殿内悬挂清代康熙皇帝手书“万世师表”等十余方牌匾。每天有许多人都来此磕头许愿，祈求登科进士、升官发财，殿前香火不断，每到高考前夕，更有许多家长专门带着孩子来此，求取金榜题名、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给自己和家里人捞好处，中国人的心愿莫不如此。这是中国人祭拜孔子内心最真实的原因。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位孔子。
曲阜三孔的祈福卡
曲阜三孔指的是孔庙、孔府和孔林。三孔里每个地方都有这种祈福卡，游客购买后可以在上面写上心愿，之后再挂回许愿架上。中国人书写的内容无非就是金榜题名、升官发财、前程似锦之类的愿望，这是中国人的典型思维。相比而言，外国人写的“友谊天长地久”却给人以震撼，这是与我们传统思维不同的另一种思维所反映的文明。
孔子闻韶处所在地——山东淄博齐都镇韶院村一景
山东淄博齐都镇韶院村有“孔子闻韶碑”，距“孔子闻韶碑”不远的的一面墙上，画着古画，写着“三月不知肉味”几个大字，在墙的一端却是一家饭店，门头上写着“闻韶餐馆”，颇有趣味，让人会心一笑。孔子能成为中国传统文化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因为中国人的内心是亲近孔子的。一方面，孔子“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当官就是为了发财”的思想，表达了中国人内心真实的欲望；另一方面，孔子又是一个具有艺术家气质的人，有很天真的一面，他会因听到美好的音乐而喜不自禁，乃至于说出“三月不知肉味”这样的话来。这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这样的孔子，却让我们觉得亲切、好玩，甚至觉得他有点吹牛皮，于是和他的距离自然就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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