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收藏角度看白酒的历史变化趋势——访白酒收藏家王昊

被访专家：王昊

本刊记者：李寻高远

收藏家王昊先生

本刊记者（以下简称记）：王昊先生您好，多次听白酒设计大师李家民老师提起您，初步了解到您是一位白酒收藏专家，没想到您这么年轻，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进入白酒收藏这个行当？

王昊（以下简称王）：您过奖了。我是80后，2008年进入白酒收藏这个行业。我上大学时，就在收集电话卡，可以说在做白酒收藏以前，就有点收藏的爱好。我出生在一个南下干部的家庭，爷爷是四野的老红军，随部队南下后留在了四川眉山，我家是一个大家族，家里酒文化气氛浓厚，每年过年都必须一家子团圆，这时候酒是必不可少的，我记得在我小时候，白酒的瓶盖都是塑料盖，外面有层膜，拿打火机一点，酒精膜轰的一下就燃烧起来，这个画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学毕业后，我从事的工作是业务方面的，要经常请客吃饭，虽然我不太能喝酒，但酒是一种粘合剂，是一种不可少的交际媒介。

我第一次接触到老酒，是在有一年爷爷生日的家庭聚会上，当时在眉山一个小酒厂淘到了一种老酒：乾隆醉，这酒48°，陈放多年了，入口柔和，回味甘甜，挺好喝。聚会结束后，我们每个孙子辈人还分得了一瓶。有次我的一位朋友，也是我的一位客户在我家吃饭，开了这瓶酒喝，虽然都觉得非常好喝，但也就过了。几天后，我们共同的一位朋友打电话“质问”我：有好酒怎么不叫我一起喝？就这样，大概在2007年、2008年，我又陆续找了几瓶这种酒，从此开始了白酒收藏之路。

记：那您收藏酒的目的是什么？以酒养酒还是其它什么原因？

王：目前我收藏酒不是为了卖，也没有以酒养酒。我的想法是将来可以做一个白酒博物馆，或者是一个酌酒馆。对于大众来讲，很多人喜欢喝酒，但并不懂酒，更不了解酒的历史。比如川酒，在我看来比其它酒都好，那么，川酒的六朵金花有无差异，各自的特点是什么？喝酒和每个人的生活状态、心情都是有关系的，每个人喝酒也有自己的偏好，但他可能不知道，我可以根据具体情况，给前来喝酒的人提供一个了解他自己偏好的机会。

记：在您看来，什么时间段的酒才能称之为老酒？你目前收藏的最早的酒是什么时候的？

王：从现在（2018年）看，1995年以前的酒，才能算是老酒。我有一位在酒厂工作的朋友建议我最好收藏1989年以前的酒，这个时候的酒才有每个地方的风味，不像现在有些地方的酒是从其他地方买来基酒进行勾兑的，现在80%的浓香型酒都是川酒味道。酒类收藏都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酒，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物质非常匮乏，能留存到现在的酒极其稀少，目前我收藏的最早的酒就是1970年代的。

记：您是什么白酒都收藏吗？或者是根据某种主题收藏？

王：一开始我没有想到按什么主题来收藏，但由于经济实力有限，后来就想到了两个专题：第一个是川酒专题，包括以前重庆的酒，毕竟我是四川人嘛，四川自古以来都是善酿之地，中国的白酒金三角产区大部分都在四川。川酒种类又多，酒又好，在计划经济时代，四川几乎每个县都有一个国营酒厂，我将这些酒厂的酒做一些收集整理，将来就可以做一个川酒博物馆；第二个专题是城市专题，就是收集全国每个城市的酒，比如成都有成都大曲、北京有二锅头，等等，它们都代表了一个城市的特点，酒本身就有一座城市的印记，这么做下来也蛮有意思的，但还是从自身的条件和喜好出发，就选择了川酒这个主题。目前我收集了四川60到70个县的小酒厂的酒，大概有1000多瓶，大多数都是当时的国营酒厂生产的。

在收集的过程中发现事情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过去每个县都有酒，但现在绝大多数的地方酒厂都在1990年代中后期开始破产倒闭、或是被收购。而另外一方面，具体到每个家庭，人们喝酒都有一个心理，茅台、五粮液是好酒，舍不得喝，得藏着，得等着家里有什么大事才能拿出来喝，本地小酒厂的酒便宜，喝了也不心疼，就喝了。这样，导致我们现在做收藏，1980年代的茅台、五粮液好找，县级小酒厂的酒收藏难度特别大，即使找到了，有时也不好判断真假。比如我收过几瓶遂州液，生产这种酒的酒厂后来被沱牌酒厂收购了，我收的这几瓶酒是1987年和1988年的，酒标上写的是遂州液，不像造假的，瓶盖上的膜看起来也没有问题，上面有封条，写着沱牌酒厂的字样，很多人说这酒没问题，不是臆造酒，可能是沱牌酒厂收购了以后帮小酒厂背书才贴了沱牌标牌而已。为了核实真伪，我去查了沱牌厂志，发现实际上沱牌酒厂1992年才收购遂州液酒厂，那么这几瓶酒就肯定是臆造酒。

记：您收集的酒都喝过吗？收藏一瓶酒，打开尝了吗？

王：没有。中国的名酒我几乎都会去尝试一下，但是很多的地方酒本来就非常难见到，甚至本来就是孤品。这种情况您说如果都喝掉不是真的暴殄天物了吗?我们的收藏会看瓶盖、商标、瓶形等方面，瓶盖有铁盖、塑料盖之分，瓶形有圆瓶、方瓶等。比如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泸州老窖的商标是工农牌，工农牌有特曲、头曲、二曲、三曲、绿豆大曲等，每种瓶形不太一样，商标有大有小，瓶口也有厚薄之分。同样的是萝卜瓶型的五粮液，就分塑料盖和铁盖，铁盖又有分单圈和双圈，度数有52°、38°、29°，商标更是有十多种细微的区别。我们就是这样分类去收集的。

记：那我下面这个问题您别见怪，不要理解为带有侵略性：您收藏的是酒吗？是收藏的酒瓶还是酒？在我看来，您的收藏方法更像是在做器形鉴定。酒本质上就是一种饮料，就是让人喝的，如果收藏酒，连自己都没有喝过，连是不是酒都不清楚，那么收藏酒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这是我不能理解的。

王：实际上我们收藏白酒，还有一些判断方法，第一是听酒花的声音长短，60°的酒酒花大，50°左右的酒酒花最浓郁，好酒的酒花可以持续20到30秒，38°的酒酒花很快就散了；第二就是看外观，瓶子有没有做过手脚能看出来，膜是不是原装的也能看出来。如果有人拿出一瓶铁盖的五粮液，说这是1985年的酒，那不用说肯定是假的。

酒这种藏品，和其它藏品一样，或充满了时代的印记，或寄托着个人的情感，我举一个例子，我过去收集卡片，各种卡片都收集，其中有一种食品卡，是小浣熊干脆面里附送的，水浒108将，现在有很多人在收集，一套完整的108将食品卡，可以卖到2到3万元，这里面的价值实际上寄托了我们小时候的记忆和情感。酒更是这样，比如一个人在几十年前得了儿子，开了某种酒喝了，多少年后，当有人再把这种酒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会有感慨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记：其实我最关心下一个问题，就是从您的白酒藏品里，能不能看出某种历史变化趋势，比如某一种生产工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改变的，塑料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用什么工艺拧上去的，方瓶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方瓶的工艺复杂、还是圆瓶的工艺复杂，瓶形的变化是工艺导致的，还是审美导致的？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吧。

王：这方面我没有做过专门的研究或整理，有些工艺出现的具体时间也不清楚，但大致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首先，拿瓶形来说，啤酒瓶那种瓶形全国通用，但白酒的瓶形则有区域性，比如在四川泸州，1970年代泸州老窖都是圆瓶，没有方瓶，方瓶出现在1980年代初期，从我的藏品来看，我有1981年的方瓶泸州老窖，那时候泸州老窖特曲既有圆瓶，也有方瓶，后来泸州老窖全是方瓶，泸州其他酒厂的酒也是方瓶；在古蔺，不用说，都是郎酒一样的乳玻瓶；在贵州，除茅台的瓶形外，还有两种瓶形，一种是董酒的瓶形，一种是鸭溪老窖的瓶形；在山西，以前有很多陶瓷瓶，像花瓶一样，还带两个耳朵，大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山西的酒。

其次来看酒标的变化趋势，现在我只要一看商标就能判断出一瓶酒大致是什么时候的。一般来说，1970年代到1980年代中早期，酒标基本是手写体，1980年中早期还稍微规范点，1970年代的看上去就是用手写的，到了1980年代中后期，酒标出现了印刷体，就是排版打字的那种；从材料变化来说，1970年代到1980年代末的酒标是纸质的，1988年后，就出现了贴膜的酒标，类似于玻璃纸，现在五粮液用的还是这种材料；从形式来看，现在酒标上堆了很多字，以前的没这么多字，简洁得多；从具体表述来看，在容量方面，最早的酒根本没有容量的概念，后来才用的是“克”，1980年代后期以后开始用“毫升”。表示度数方面，之前没有“度”的表述，1986年、1987年开始写“60度”，现在则写“60%vol”。有些臆造酒，把“毫升”标上去，还写明正负多少度，非要说这是1970年代的酒，怎么可能呢，那时候的酒标表述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记：您这段话很精彩，让我长了见识。我还想问一个有关白酒变化趋势的问题，以前四川每个县都有国营酒厂，现在好多地方没有酒厂了，酒厂开始向几个地方，如宜宾、泸州、邛崃等地集中，也就是说川酒的版图发生了变化，有些地区酒厂多了，有些地区酒厂少了，甚至没有了，从您的藏品中能看出这种变化趋势吗？

王：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的确在四川绝大多数县市，以前都有酒厂，现在没有了，这种情况有。有的酒厂被收购了，换了名字，比如以前的国营广汉酒厂，生产金雁酒，现在酒厂应该是被收购了，但这种金雁酒还在生产。江油酒厂之前有诗仙阁这个品牌，后来沱牌收购了它，品牌还是保留了下来。白酒是一种发酵的产品，工艺也相对比较复杂，品质才是白酒生存下来的王道，很多相对不是核心产区的酒厂被淘汰就比较正常了。又比如四川有个小角楼，在四川是性价比很高的酒，以前喝的人多，可现在周围几乎没有这个酒了，同样的价格，很多人会觉得我喝个泸州老窖特曲更有面子，小角楼酒质也不错，但品牌知名度不高，那就算了。老百姓的认知就是这样子的，大品牌正是抓住了他们的这种消费心理，猛投入，扩大品牌知名度，从品牌上击倒其他小品牌，现在某电商平台上前十大品牌已经占据市场90%以上的份额了。

可以再从口感方面来谈谈白酒的变化趋势。以前的酒，度数都高，基本都在60°左右，喝几口就有酒意上涌，那时物质匮乏，大家没多少酒喝，要的就是见效快的酒，要带劲。但就现在大众的口感来讲，说句实话，不好喝，我喝过1573国窖的“父辈酒”国窖以及“爷爷辈酒”国宝，比现在的1573国窖烈多了。1987年中国白酒开始降度，白酒越变越柔和，越来越绵甜，这是一个大趋势，说明现在生活变好了，人们在生活方面开始讲究精致，从白酒里是可以看出这种时代变化趋势的。

记：的确是这样。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从收藏角度看白酒的历史变化趋势——访白酒收藏家王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