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段故事的开始，总是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老国王去世了，留下了一大堆儿子女儿，大儿子继承了阿拉贡王国，二儿子继承了马略卡王国（Kingdom of Majorca），其中还顺带继承了现今法国境内的露喜龙（Roussillon）、蒙彼利埃等地，后来大儿子利用权斗侵吞了二儿子的地盘，马略卡王国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遥远的中世纪，彼时伊比利亚半岛极度分裂，王国林立，其中最富裕的一个国家当属位于现今西班牙东北部的阿拉贡王国，通过联姻、权斗和海上霸业，成为当时地中海边缘政治中的一大强国，强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我们今天熟知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就曾隶属于阿拉贡王国，尊阿拉贡国王为主人。
不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把二儿子的王国侵吞掉的大儿子也没落到什么好结局，他的后代利用联姻把阿拉贡王国与卡斯蒂亚王国合并，形成了现在西班牙的主体部分，连带着加泰罗尼亚也在大一统的过程沦为西班牙的一个自治区，合并后，阿拉贡和加泰罗尼亚都在历史上遭遇了强烈的打压，以致到现在加泰罗尼亚都还“贼心不改”在闹独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或许正是因为，西班牙东北部的阿拉贡、加泰罗尼亚以及法国南部的露喜龙地区都曾同属于阿拉贡王国，这些地方在葡萄酒的种植和酿造上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歌海娜这个葡萄品种的发展历程。
源于西班牙
人们对歌海娜最大的误解，并非分不清她的名字到底是Grenache，还是Garnacha，而是误以为她仅是一个红葡萄品种的名字。歌海娜更确切的说是一类葡萄品种的统称，家族成员包括红歌海娜(Grenache Noir)，白歌海娜(Grenache Blanc)和灰歌海娜（Grenache Gris），以及不为人熟知的变异品种：多绒歌海娜(GarnachaPeluda)和紫北塞（Garnacha Tintorera）。
大多数研究表明，歌海娜来源于西班牙东北部的阿拉贡自治区，最早的历史记载出现在1513年，当地人称之为Garnacha。随着历史上阿拉贡帝国版图的扩张，歌海娜在14-15世纪被带到露喜龙、法国南部、撒丁岛和部分希腊地区。法国酒农称其为Grenache。直到1990年代，在被设拉子（Shiraz）赶超之前，歌海娜红都是世界上种植面积最广泛的葡萄品种。
所以Garnacha和Grenache都是歌海娜的名字，这是一道多选题。
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看到，林裕森称歌海娜为地中海的黑皮诺，这句话很有水准，一方面点出了红歌海娜淡雅的颜色跟黑皮诺可谓异曲同工。再者，就是红歌海娜突出的红色水果香气，尤其是覆盆子的味道，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黑皮诺。
时移世易，后来大多数酒农开始放弃歌海娜，改种其他更为流行的国际品种，幸而，近十几年来，一些西班牙歌海娜先锋主义者却掀起了“恢复歌海娜”的浪潮，使得这个西班牙本土品种再次焕发新生，逐渐获得了国际酒评家和消费者的青睐。
为了复兴推广歌海娜，让更多的葡萄酒消费者知道歌海娜。欧盟还特意拨款成立了一个跨国葡萄酒协会，集中推广地中海周边一些产区出产的歌海娜葡萄酒以及其背后历史文化和风土特色，更确切的说是西班牙法定产区Calatayud、Campo de Borja、Carinena、Somontano、TerraAlta以及法国露喜龙产区的法定葡萄酒产区。
去年，我有幸跟随一次产区行程，走访了其中4个歌海娜产区，更加深入了解了这个葡萄品种的风土表达和发展演变。
Calatayud：阿拉贡最年轻的法定产区
Calatayud是阿拉贡自治区第二大法定产区，位于Zaragoza省的西边，从这里做高铁前往马德里，只需一个小时。创建于1989年，这个产区也是阿拉贡最年轻的产区之一。
整个产区由46个村镇组成，葡萄种植面积达到8000公顷。红歌海娜老藤被当地人认为是最大的财富，55%的葡萄园种植的是红歌海娜。通常只有树龄超过50年的葡萄藤才被称之为老藤。
典型的大陆性气候，这个产区拥有一些西班牙最干旱的葡萄园，昼夜温差极大，有利于葡萄浓郁风味的形成，常年有大风，这种风既有利于减缓夏日的高温，另一方面也会对葡萄园造成风险，可谓有利也有弊。
大部分的红歌海娜葡萄种植在地势较高的地区（这里也是阿拉贡最高的葡萄园），采收时节比阿拉贡其他区域要晚。在陡峭的山坡上，机器难以操作，大部分的种植工作都是由手工完成。
代表酒庄：Bodegas San Alejandro
创建于1962年，酒庄占地面积达1000公顷，是当地的一个葡萄酒大户。据酒庄自己介绍，他们的歌海娜老藤所在的葡萄园拥有西班牙最高的海拔，葡萄园以营养成分贫瘠的板岩为主，蓄水性差，这里是欧洲最晚落果的葡萄园之一。
主要的葡萄酒品牌包括：Baltasar Graciá、Las Rocas、Viñas de Miedes 和Evodia。
Campode Borja：歌海娜的王国
这个产区成立于1977年，有一个非常狂野的中文译名：博尔哈原野，位于Zaragoza省的西北边，据首都马德里60公里远。由16个村镇组成，葡萄种植面积为6270公顷，但却只有15个酒庄登记在册，可见，这个产区以大型合作社为主，由当地农民联合拥有。
改产区5000公顷的葡萄园种植的是歌海娜，几乎全都是红歌海娜，大约40%的葡萄藤树龄在30-50岁之间，所以产量并不高，甚至可以称之为很低，但所酿之酒的结构性和复杂度令人印象深刻。当地最古老的葡萄园可以追溯至1145年。
值得一提的是，博尔哈产区的El Museo delVino博物馆是阿拉贡自治区的首个葡萄酒博物馆，早在1994年就已对外开放，同时也是西班牙最早建立的葡萄酒博物馆之一。如果你有一天前往博尔哈，别忘了去这个以葡萄酒为主博物馆打卡留念。
代表酒庄：Bodegas Aragonesas
尽管这个合作社成立于1984年，但事实上，早在1145年，当地人的祖先就已开始酿制葡萄酒，尤其是红歌海娜。葡萄园占地面积达到3700公顷，其中个别葡萄园已经超过100年的历史。主要葡萄酒品牌包括：Fagus、Coto de Hayas、Garnacha Centenaria、Galiano、Don Ramón 和Aragonia。
世界上唯一把名字用于命名葡萄品种的产区：PDO Cariñena
Cariñena是阿拉贡最古老的村庄，也是西班牙历史最悠久的村子之一。她还是一个红葡萄品种的名字（在法国称之为Carigan，即佳丽酿），以及一个法定产区的名称，禁不住吐槽，西班牙人在起名字这方面真的是很不爱花功夫。作为一个葡萄酒产区，PDO Cariñena创建于1933年，距离Zaragoza市只有50千米。
这个产区的酿酒历史源远流长，早在中世纪时期就已在修道院的辟护下酿酒。葡萄酒是当地经济中的中流砥柱，出口排名占到西班牙所有葡萄酒产区中的第六位。相比佳丽酿（Cariñena），当地人更钟情于红歌海娜，整个产区55%的葡萄园种植的都是红歌海娜。
古老的石质土壤，岩石、矿物和泥土层层堆积，在当地强风（被称为el cierzo）的吹拂下，使得这里成为种植葡萄树的绝佳环境。在这里，你会品尝到用100%的老藤红歌海娜，白歌海娜酿制的白葡萄酒，以及由佳丽酿和红歌海娜组成的CP混酿。
代表酒庄：GrandesVinos y Vinedos
2018年，全球一众葡萄酒专家齐聚加州纳帕，参加由西班牙Carinena法定产区赞助举办的“全球歌海娜研讨会”，这次大会结束后，欧盟就此出台了“欧洲歌海娜优质葡萄酒”计划，这家酒庄就是首届歌海娜研讨会的参与者，酒庄的多名董事也参与了“欧洲歌海娜优质葡萄酒”计划的创建，对歌海娜的推广可谓居功至伟。
该酒庄更像是一家超级合作社联盟，旗下拥有5家合作社，由714个酒农家庭组成。成立于1997年，发展迅速。他家是PDO Cariñena法定产区唯一一个在14个村庄皆拥有葡萄园的酒庄，葡萄种植面积超过4500公顷。酒庄期下品牌众多，旗舰酒款Anayon CarinenaTerracota不仅使用的是60年的老藤佳丽酿葡萄，而且在150升的法国陶罐中陈年了12个月，这些陶罐由酒庄专门从法国定制。
同样酒庄种植最广泛的葡萄品种是歌海娜，占比达到33%，平均树龄为45年左右，其中5%的歌海娜老藤超过85年。
马德里后花园里的葡萄园：PDO Vinos de Madrid
尽管马德里葡萄酒（Vinos de Madrid）在消费者中还相对不为人所知，但这个产区享有的声望和悠久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2世纪。这个围绕着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建立的葡萄酒法定产区诞生于1990年的夏天，覆盖城市东南边和东北边的54个村镇，被划分为三部分：Arganda、Navalcarnero 和San Martín。
众所周知，马德里位于西班牙的中央，气候干热少雨，所以这里的葡萄藤多采用有机种植，葡萄园总面积约为8391公顷，主要种植的是红歌海娜和丹魄（Tempronillo），白葡萄品种则是本土品种Albillo。
西班牙北部的红歌海娜的葡萄藤长势偏高，但此处的红歌海娜，为了防止叶子被马德里强烈的阳光灼烧，葡萄藤的枝条都匍匐在地上，长势很低，像一把伞一样把下面的葡萄包裹在其中。
代表酒庄：Las Moradas de San Martín
谁承想过会在干旱少雨马德里附近能找到一家宛如仙境般的酒庄？我们在一个和风温煦的上午到达酒庄，酒庄的女酿酒师Isabel Galindo带着一顶草帽出场，干练而不过分热情，但却对任何人的问题都知无不言，后来得知她也是“Garnachas de Gredos”项目的开拓者，该项目旨在San Martin地区用传统技艺复兴歌海娜。
Isabel带我们参观了酒庄的两个老藤葡萄园，其中一个葡萄园的首次栽种于1908年，其中葡萄藤已有119年的高龄。酒庄采用生物动力法，年产量只有80000瓶。这家酒庄也是我全程最喜欢的一家西班牙酒庄，每一款所品鉴的葡萄酒都很惊艳，其中Initio和Senda是两种不同风格的歌海娜，揽誉众多，只可惜这家酒庄在国内目前还没有进口商。
露喜龙，歌海娜的第二故乡
正如开篇所提及的，13世纪后期的露喜龙处于马略卡王国的统治之下。1285年，当时国王的御医，同时也是蒙彼利埃大学校长的Arnaud de Villeneuve发明了酿造VDN的中断发酵法（Mutage），从而酿造出举世闻名的甜型葡萄酒，受到来自阿拉贡、马略卡和法国国王们的赞誉。如今，露喜龙也成为了法国最重要的VDN产区。
露喜龙是歌海娜在法国的第一故乡，整个产区大约30%的产量属于歌海娜。露喜龙是混酿的地盘儿。除了当地最知名的三种不同颜色的歌海娜，露喜龙法定葡萄酒产区同样允许种植其他17个葡萄品种，露喜龙擅长出产以红歌海娜、佳丽酿、慕合怀特和西拉为主的红葡萄酒混酿，以及以歌海娜白、歌海娜灰和Macabeo为主角的白葡萄酒混酿。
2019年，露喜龙首府Perpignan还荣获“欧洲葡萄酒城市”的称号，这也是首个获得此殊荣的欧洲城市。
印象深刻的露喜龙酒庄 ——
Chateau de L’Ou
1998年，Severine 和Philippe Bourrier夫妻俩购买了现在的酒庄，连带着30公顷的葡萄园，酒庄位于Perpignan市外郊的Montescot，距离市中心只有15分钟车程。庄主Philippe的厨艺非常棒，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露喜龙葡萄酒产区协会会长。
Domaine Thuevin Calvet
酒庄位于著名的Maury产区，土壤以黑色片岩为主，南法的葡萄酒以带有一种典型的地中海草本植物（Garrigue） 的气息而著称，不同的土壤类型对应不同香气 -鼠尾草、百里香、迷迭香、薰衣草和杜松子等，据酒庄酿酒师介绍，黑色片岩出产的葡萄酒就通常散发出一种芬芳的迷迭香香气。这家酒庄的葡萄酒极具Maury产区纯净、新鲜、矿物质感突出的风格。旗舰酒款Cuvee Les TroisMarie 2015由80%的歌海娜（80年老藤）和20%的西拉(30年树龄)混酿而成，在1500升的大木桶内熟化18个月。
Mas Amiel
一家无需多做介绍的露喜龙名庄，同样位于Maury产区，处于Agly峡谷坡地，远远地就可以望见躺在山坡上大大的白色MA字母，背后是耸立的岩石山脉。酒庄前门右边的晾晒场整齐摆放着成千上万个装葡萄酒的大玻璃瓶。
庄主Olivier Decelle曾经是法国经济界的知名人物，后投身葡萄酒业。如今酒庄出产的葡萄酒分为两部分：混酿和单一地块葡萄酒。歌海娜是Maury葡萄品种中的国王，所以该酒庄绝大多数的葡萄酒以红歌海娜为主，相比其他酒款，更喜欢他家收藏丰富的天然甜，包括陈年已有20年、40年和69年的天然甜。
Domaine Puig-Paraphy
值得特别花篇幅介绍的一个家族小酒庄，现已传承至19代，整个酒庄只有庄主一人在打理，年产量仅5万瓶，以出产超老年份的歌海娜天然甜葡萄酒而著称，属于那种典型的手工艺人类型的小众酒庄，但在法国却拥有一众铁杆粉。鉴于篇幅有限，我会在日后专门写一篇文章介绍，所以就不在多做介绍。
Maison Cazes
Maison Cazes酒庄拥有120年的历史，现任总经理EmmanuelCazes是家族的第四代。旗下拥有两个酒庄：Domaine Cazes和海边Collioure产区的Le Clos de Paulilles，早在20年前就开始采用生物动力法酿酒，尽管彼时被隔壁邻居认为是“脑袋不正常”。
现在酒庄拥有的220有机葡萄园，也是欧洲最大的有机和生物动力法酒庄。酒窖内既有很多个超过100年的foudre（170百公升的大木桶），也有最新科技的混凝土发酵罐。2004年，Maison Cazes被法国上市公司Advini收购，但Cazes家族成员依然在酒庄工作。
Vignobles DomBrical
Dom Brial是露喜龙最大的合作社之一，在1923年创建于Baixas村，现在拥有380个酒农成员和2500公顷葡萄园，仅2016年销售量就超过了1100万瓶葡萄酒。新完工的品酒室明亮宽敞，里面葡萄酒的摆设也非常有范儿，很多周边的居民都会来这里买酒。
Domaine de Nidoleres
一家在Aspres小有名气的家族酒庄，如今已是第8代，酒庄建筑建造于19世纪。总共拥有超过50公顷葡萄园，其中25公顷被划分为AOP级别，跟很多露喜龙酒庄一样，葡萄园只种植典型的地中海葡萄品种，以红歌海娜为主。这家酒庄最大的特点就是拥有两块安装有太阳能电池板的葡萄园，共计7.5公顷，看上去甚是壮观。庄主夫人做菜手艺了得，夫妻俩在25年前就开了一家小餐厅，相当于国内的农家乐。
结语
历史的波浪瞬息，几百年的历史放在时间长河里很短暂，而一座城市，从村庄变成帝国，又再次没落，却在无形之中带动着世界的变化。如今，无数帝王和他们创建的王国都已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而歌海娜依然被人们奉为圭臬，并演变成一个庞大的葡萄酒家族，如果按照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歌海娜或许才是最大的赢家。
责编/文_Neophy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