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港片死忠粉朋友知道我在写电影和葡萄酒结缘的专栏，纷纷指责我为什么迟迟不写杜Sir的《龙凤斗》。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杜Sir是谁，结果遭到白眼：你怎么会连杜Sir都不知道？他们提到这个称呼时饱含敬畏的语气让我恍然，这位大佬级的影人是杜琪峰先生。
在一众杜粉的明令暗示下，终于看了《龙凤斗》。然后发现，对这部的的确确几乎从头到尾陈列着红酒的影片，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赞美的话。首先剧情的基本前提就让我惊呆了：刘德华和郑秀文饰演的雌雄大盗其实是富豪级的，他们作案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偷窃癖；两人之所以情海生波，是因为竞争和嫉妒；而之所以藕断丝连，也是为了继续竞争和嫉妒。这年头，如果你一本正经地将幼稚进行到底，就会打造出类似的神逻辑。
富豪雌雄大盗的生活状态包括：骗婚、品酒、抽雪茄、赌马赌狗、开豪车、意大利旅行、阿尔卑斯山下等待死亡。他们看得上的下手物，一是其他富豪的传家珠宝，二是意大利手工戒指，三是1961年份的法国酒王—Cheval Blanc。那瓶白马的命运十分不济，它本来躺在红酒庄的陈列柜里，特别注明“欢迎议价”。
盗太看到，马上兴奋地打电话把盗先生招来。两人出手豪阔，指使两位店员爬高俯低取出各色酒品，一并用现金结算，捆载而归。两位店员正在狂喜于当天的销售业绩，忽然发现，酒柜里只剩下“欢迎议价”的纸签了。
我看这一场的心得，就是大概知道了中国豪客在欧洲奢侈品店是如何颐指气使扫货的。警方找到盗生（这姓氏也真绝），请他协助调查，盗生说自己刚刚醒好一瓶5万元的红酒，既然大家着急回警局，不如帮忙一起快点喝完？两位清贫的警员闻言大喜，半推半就接过高脚杯，一口吞下几千块。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盗生盗太暗示警员，他们喝的就是那瓶酒王，所以……
这件事情最冤枉的就是，两位警员哪里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啊？他们本来只是喝钱而已。酒王被当做钱喝下去，是酒王最为悲惨的命运，却又常常无法逃脱，这简直堪比古希腊的命运悲剧了，只不过在当下是以喜剧的方式演出的。
盗生事后通过律师把超出市价的钱转给酒庄，表示只是开个玩笑。我很怀疑酒庄店员是不是能欣赏这种幽默感，但作为身怀绝技同时身患绝症的富豪，他当然能得到影迷的谅解甚至支持，特别是在他把名下所有资产—包括若干家红酒庄—转给盗太之后。这真是最凄美的炫富：偷偷地，我走了，留给你亿万家产和顶级美酒雪茄，而你将永不会知道，我是死是活……
杜Sir，我还是更喜欢你警匪片里的一枪爆头。
相比起来，尔冬升的《门徒》在炫富时就低调多了，更难得的是能照顾到剧情。毒枭昆哥（又是刘德华扮演）带家人到金三角度假，晚餐时要了4瓶1982年的Petrus，侍应生特别说明，已经透气6小时。
昆哥告诉太太，红酒降胆固醇，孕妇也可以喝点。至于鱼子酱，不用称分量，也是一人一罐，而且当然是配香槟。看着昆哥咀嚼鱼子酱的那份老到和豪气，邻座老外顿觉气短，坐在昆哥对面的警方卧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昆哥就是终极大佬。一般毒枭哪有如此气魄！当然，这部影片可能教会又一批观众用混杂着愤怒与快乐的情绪消费。
港片最主要的气质有二：市井，江湖。这两种气质当然有很多优秀的地方，但在处理财富主题时，往往流露出其弱点，用近来的流行语就是“土豪”。考虑到香港内地合拍日渐增多，内地的城市化程度还不及香港，土豪气焰恐怕会长时间里横行银幕荧屏。
新派谍战片《听风者》开场的派对上，又一位土豪为博取美人欢心，举起名贵香槟一饮而尽，宾客齐声喝彩。
这我就不懂了：牛饮香槟，牛嚼牡丹，究竟有什么好喝彩的？不过我倒有点明白，为什么过去被称为“香槟金”的工业设计颜色，最近被网友叫成“土豪金”了。
近来看到关于红酒饮法的又一神逻辑是这样的：既然中国人民没有挑剔西方人饮茶时加奶加糖，西方人凭什么反感中国人民往红酒里兑雪碧？!
土豪，你真的赢了！
文 | 左衡-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